这条短短的路，我来来回回走过很多遍，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个春夏秋冬。你承载着最为童真的欢声笑语。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在的，父亲也只是说过他小时候通过你走出去的故事，却从来没有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存在的，你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天真的孩子，却没有几个再回来好好看看你，我总觉着，这也是你希望的，你一直将“让大山里的孩子走出去”当做你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我便是他们中的一个，也许你已经不记得我了，毕竟我那么薄情，走出去后就真的没再回来看看你，如今回来，还是借着别的缘由，便是这般不讲情谊的孩子，如果你有感情，怕也是高兴的，就像父母送孩子外出求学，明明不舍却一边惦念一边收拾着行李，偶尔回来也必定是忙前忙后的张罗着。在我看来，这便是你，有着父母对孩子般的宽容与慈爱，却还不能像父母那般偶尔能收到来自儿女的关心，你就这样沉默的、不知疲倦的送走大山里的人，还毫无怨言。如今借故回来，就像是许久不曾联系的好朋友，却不能像朋友般拥抱，只能问问你，这些年，你还好吗？
    其实偶尔我会觉得你是大山里的一个孩子，你有些调皮，喜欢捉弄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我记得每年夏天的时候，你故意让路旁的两排枫树收留好多的小虫子，当我们走过时，还偶尔恶作剧的从头顶放小虫子下来，每次过的时候都心有余悸。特别是那种野蚕，比我们小小的手指还要粗，哪怕是现在想起来也是毛骨悚然的。但你心思并不坏，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要伤害我们，反而是孩子们的“游乐场”，你总是让树伯伯奉献出最粗壮的枝干给我们当秋千，还热情的把你可以找到的野果子都放到我们眼前，一股脑儿的全给我们，从来不保留，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像是一个寂寞的孩子，在四季轮回的大山里独自经历风风雨雨，你守护着这片山，却没有永久的玩伴，你捉弄我们，却又用小野果招待我们，你是个可爱的调皮孩子。我想，你是寂寞了吧。但你又是那么的善良，善良天真的让人心疼，我不止一次的见过载着重物的大卡车从你身上肆野的碾压过去，如今想起来那时候似乎听到你闷哼了一声，最后却咬牙挺过了一次又一次，可是日积月累的伤害让你真的垮了，你却毫无怨言，这次我连闷哼的声音都没有听到，你是觉得也算“死得其所，物尽其用”了吗？但事实并非如此，不是吗？后来大山里的人觉得你还有潜力没有爆发，于是他们请了工人修路，在你身上填填补补，你又勉强能奉献自己余下的生命了，当看见大卡车再次从你身上行驶过去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你的笑声在风里荡漾，你真的很傻，你以为这样人们就会记得你吗？不，你错了，人们只是觉得你还有利用价值罢了，只是傻傻的你却不明白，或者说你也明白，只是假装不懂，有时候真相是残忍的，不是吗？你真的很傻，傻得让人心疼。你明知道我们早晚要离开你，却还那么真诚，把自己所有的价值都呈现在我们眼前，时时刻刻或明或暗的提醒着大山里的人——你是有用的，生怕别人觉得自己你没用了，就被遗弃了。
    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是一位智者，教给我很多道理。那时我小，不能完整的说出什么所以然来，但现在我长大了，如今再从你身上走过，突然发现了好多以前没注意的事儿：你蜿蜒着从深山中走出来，还延伸到了看不到尽头的地方，也许你无意，我也无心，不过却不知不觉的塑造着我的性格，也许你也真的说过“不管自己的起点在哪里，都要有一个希望的终点，找对方向，路途艰辛曲折也不要放弃，才能走得更远”；也许你又真的不曾说过什么，但你总是真诚的对待所有从你身上走出去的孩子，用你的方式对他们好，哪怕知道不会有人留下来，但依然做着自己觉得有价值的事儿，我也不知道“人生至少做一件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事儿，哪怕这件事在别人眼里毫无价值，认认真真的做人，也认认真真的待人”这些话是不是你说的。我所知道的是你长得不好看，真的不好看，坑坑洼洼、曲曲折折的，却从未在意别人的眼光，努力的做着自己，在年复一年的岁月里沉淀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而你的努力没有被辜负，当大山需要你时，你一句话没抱怨就扛起了运输道路的责任，我知道的是你那一刻是高兴的；我所知道的你是感性的，或许是你也听说了那句话“有的人说再见，就再也没见了，一转身就是一辈子，遇到的都该被珍惜”。所以你才那么真诚的对待所有你遇见的人。
    一路走来，越往前走越冷清了，我在的时候也不是很热闹，但至少还能看到农家屋舍炊烟袅袅、听到鸡鸣犬吠，总还能看到人们在土里劳作的身影，如今却只有偶尔风吹过的沙沙声，也许唯一能陪着你的，便是这树、这风、和那些离不开森林的小动物，不，树都快没了，大山里的人走了，来了一批人和车，他们走走量量，说大山有开发价值，然后树就少了，他们从你的源头开始运作他们的机械，还要借你把他们的“成果”运输出去，也不知道你是否曾怨过？而我却是怨的，我怕终有一天他们会将这“绿山”变成黄土，孤零零的你失去陪你好多年的青葱树木、鸟语花香，然后也融入黄土，或者说被黄土吞噬，更害怕你沙化，因为我的童年有你还有这片土地，是我整个人生开始的地方，如果没有你了，童年的记忆也许真的就如黑白照片般毫无色彩可言了。我也害怕如果有一天在外面的世界累了，回来你却不见了，我害怕有一天我会面对着你却只能感叹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
    也许你并不记得我，我那么渺小，在众多的孩子里又那么平凡，我甚至不是很调皮，更没有做过什么让你可以记得的事儿，如果有，便是偶尔会在路上拾起漂亮石头的我；如果有，便是路旁的大池塘里玩水的我；如果有，那便是路旁田埂上摘野花的我；如果有，那便是爬树的我。可我记得你啊，那成排成排的长在田埂上的花，颜色妖艳的，如今才知道看起来妖艳的它有个凄美的名字――彼岸花，它也叫曼珠沙华，很美的名字，却有些凄凉，我始终记得《地狱》里那段描述它的话：“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我记得你的身旁长满了这种花，是不是你也知道它有一个花语是“命中注定没有缘分，守护的永远是一次又一次的错过”，就像你的人生，无怨无悔的守护着这座大山，送了一批又一批的孩子，看着我们从小孩长成大人模样，永远不能随着某一代人离开，只能守护。你便像这彼岸花，美得让人心疼。
    你不记得我也没有关系。我记得你就好，我的心很小，装不下太多东西，不巧的是这路上的一草一木刚好入了心。路旁的那片林子里的“野白鹤”还在吗？怎么没看见成群的白鹤，我还没来的及进去看看呢，当初胆小，去过的人都说里面有好多野白鹤，也有好多孤坟，吓住了小小的我，是不是现在已经没有机会看了？路旁的有棵叫不出名字的小植被，它怎么也不见了？我记得我有次在你的枝干上写过数学题那片绿草悠悠的平地怎么如今也进不去了呢？那一棵棵小灌木像是守护者站满了那块地，你是不是也同我一样怀念过，想要以某种方式记得某些美好的东西？那棵童子树怎么也不见了，我记得它的花可是孩子们的禁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谣传说它的花12岁以下的女孩子不能碰，碰了以后嫁不出去，然后傻傻的我真的信了，即使是还没有婚姻观念的年纪。那些可以结好多野果的树怎么也没瞧见了，我记得我在时，你身旁没有这么冷清的，如今怎么真的只剩下孤零零的你了。
    这条路，就像是来大山支教的老师，鼓励一批批孩子走出去，最后只剩下了日渐衰老的自己。你从未说过挽留的话，也没有多少人懂你的不舍，走出去之后很久，我才读懂你无声的挽留，这话你自然是不肯认的，毕竟你自尊心那么强，不会轻易显露情感。可我就是懂了，你一直都在挽留，你的春鸟语花香、春意盎然、生机勃勃，你的夏枝繁叶茂、一路阴凉，姹紫嫣红，你的秋诗意绵绵，路的两旁都是红的、黄的枫树叶，总会忍不住拾起一两张当做书签；你的冬天百叶零落，枝干却坚韧挺拔，特别是路旁成片的松树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藤蔓植被，装饰了我整个童年枯燥的冬天，这种种痕迹，不就是想让我惦记着你的好、时时想着你吗？不过你确实成功了，你从不直接说出自己的好，却循序渐进的已经深入人心。
    这条路很长，只有源头没有尽头，也许你一开始是有尽头的，不过正应了鲁迅先生的那句话“世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于是，就像时间线，你在时间的轮回里越来越长，如今你自己走到哪里去了，我不知道，正如你也不知道你送出去的孩子都走到哪里去了一样；这条路很短，我印象中只有半小时，至少我永远都是走的半小时，偶尔时间还短些，可这条短短是我整个童年的春夏秋冬，风风雨雨，如果可以说得矫情些，那不谙世事的年岁真的是最单纯最天真的日子。如今从头走过这条路，比以往时间长些，曾经一群人，如今一个人，曾经欢声笑语，如今你也冷清，我也冷清，所幸的是，天空还是蓝的，鸟儿也还在的，路旁还剩下不多的葱茏，这条路上，除了我，还有你，我们彼此做伴，谁也不孤单，享受这片刻的安宁，没有喧嚣，没有繁华，也没有烦恼。
    这条路，曾经我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路的两头，一头给我温暖，一头给我希望，指引着人生的方向。



(野草文学奖 辽宁省 辽宁工业大学 刘文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