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诗歌语言表层的异质感不是我的旨趣所在
羊城晚报:《沙漏》是您近年的诗歌精选集,在作品的挑选和编排上,有您自己的主观意愿吗?对于写作时间相对较早的作品,您会进行新的修订吗?
胡弦:选诗的主观意愿就是我自己相对满意的作品。旧作我时有修改。
羊城晚报:《沙漏》分“葱茏”、“寻墨记”、“春风斩”三辑,也被概括成从个体经验、文化历史、草木河山三个大方向进行的诗歌写作。您认同用这样相对“笼统”的方式来概括您的诗歌创作吗?您的创作是否有明显的阶段之分?
胡弦:这三辑是出版社朋友分的,一分辑,大概也只能这样笼统吧。我的创作也是可以分“辑”的,大概在2007、2008年左右,我开始有意追求一种“看似寻常、其实不同”的写作,并延续到现在。我不知该怎么评价在这之前的创作,一是断断续续,写得少;二是辨识度还不强,里面的自我主张偏少。到了2007、2008年左右,我才把写作当作一件人生重要的事情来做。一个写作者,阶段性的满意或对纯熟的自得也是有的,但不满意是更经常的状态,他总是会渴望有一个新的阶段、新的开始。
羊城晚报:我感觉您的诗歌很容易读进去,但却不敢轻易说自己读懂了。您认为诗歌,或者说诗意是可以解读的吗?
胡弦:你的感受,应该就是我说的“看似寻常、其实不同”。我在自己诗歌的阅读进入上不设置障碍,因为诗歌语言表层的异质感不是我的旨趣所在,虽然我偶尔也会那样写。诗歌可以解读,诗意更多靠感觉,解诗歌靠分析,得诗意靠造化。
羊城晚报:您的诗歌乍一眼读过去给人感觉冷静而克制,但多读几次会产生很多复杂而微妙的感受,有理性和感性的结合。人们大多会认为诗人是感性的,创作冲动也源自感性,但语言艺术的创新当然不纯粹是感性驱动,很好奇您是如何看待理性和感性的?
胡弦:我小心地呵护自己诗歌中感性的那部分,因为它们更接近天赐,而非智力所能及。在生活中,我是个表面理性、实则感性的人。
贰
对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诗歌热无感
羊城晚报:“飞翔的蝴蝶,像打开某种神秘存在的钥匙。”“当许多事过去,时间是纪念品一样的老人。/当他踽踽走过,一面玻璃幕墙会突然以全部的痛苦/将一根新发的嫩枝紧紧咬住。”(《葱茏》)“风吹着高原小镇的心。/春来急,屠夫在洗手,群山惶恐,/湖泊拖着磨亮的斧子。”(《春风斩》)很喜欢在您诗歌中出现的自然意象,有新意,有哲思,您是一位热爱自然的“观察家”吗?
胡弦:不是观察家,我是一个自然中的冥想者,通过冥想获得“象征的森林”。我热爱自然,并找到了通过自然爱人世的通道。
羊城晚报:都说文本诞生后有其自身的生命力,如何“生长”和“解读”都与作者无关,因为“作者已死”。那么您会在意评论家解读您的诗歌吗?会和其他诗人或评论家讨论自己的诗作吗?
胡弦:不太在意,但解读我诗歌的文章我都会看的,有时也能从中得到另外的乐趣。一首诗被评论,总是在另外的视角中,会由此获得另外的生命,不管赞誉还是诋毁,有价值的评论都会让我有所收获,并可以顺便看到很多面孔:知情人、诤友、知音、隔壁的说话者等等,都很有意思。但我几乎不和别人讨论自己的作品。
羊城晚报:如何看有评论家说您是“意境派诗人”?读您的诗,我感觉叙事性还蛮强的。不知您怎么看叙事和抒情在诗歌中的平衡?
胡弦:意境派的归类,我有些诗可能有这个特征,但整体要复杂多了。另外,意境也并不排斥叙事性。叙事与抒情的平衡也不必刻意,不平衡也没什么不好,和文本好不好没有必然关系。
羊城晚报:但大多数作家其实不太愿意被贴上固定标签,在创作中您会有意识地追求新的突破吗?
胡弦:会有这个意识,写一段时间会想一想,写某个大家都写过的题材时,考虑的是自己的重新命名能力。没有突破的写作是无效的。
羊城晚报:从个人的诗歌阅读史来看,您最早接受“新诗教育”是什么时候?有喜欢的诗人吗?对您影响比较大的诗人呢?
胡弦:最早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比同龄人晚了很多年,所以,八十年代的诗歌热我并没有感觉。我喜欢的诗人很多,大约在十年前,迷恋里尔克和博尔赫斯,他们对我影响较大。
叁
诗歌需要激情,但未必只属于年轻人
羊城晚报:记得有诗人说过,诗歌是属于年轻人的,写诗需要激情。您认同这种说法吗?我们也常听到小说家说,五十岁才是写作的黄金时期,更多的人生阅历和沉淀,对写作有莫大帮助。年龄对您的创作影响大吗?
胡弦:我认同诗歌需要激情,但属于年轻人却未必。恰恰相反,我觉得目前的中国诗歌缺少的,是“庾信文章老更成”的那种东西,杜甫的《登高》写于56岁,艾略特《四个四重奏》写于60岁,刚刚去世的沃尔科特的《白鹭》写于80岁。和这些人的创作相比,我们百年新诗的经典篇目大都写于作者20多岁时,这是不正常的。具体到我自己,年岁虽已不小,但总觉得现在的写作像一种练习,是在为将来的某个写作做准备。我希望能把创作的力量保持到暮年。
羊城晚报:都说江浙多出才子文人,您认为地域对诗人的影响大吗?江南对您的写作有怎样的影响?
胡弦:人离不开环境的限制,地方的山川风物、文脉对诗人的影响不可小视。具体到我,江南已对我的创作产生巨大影响,主要是文脉感和文化的感受与浸润上,会自然吸纳进我的诗。但我自小生活在苏北最北端的乡村,这个烙印在我作品中有种更深的隐性存在,而且顽固。
羊城晚报:您的诗经常得到赞誉,但您本人却非常低调,似乎您也不太介意读者有多少?在您的日常生活中,诗歌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胡弦:是的,我不太在意读者有多少,出版社的朋友比我着急多了。在日常生活中,诗会来找我,在一些异样的情绪中,句子有时会自己跳出来。
羊城晚报:除了诗歌您也写过散文,去年除了出版《沙漏》,还有散文集《永远无法返乡的人》问世。诗歌和散文在您的写作坐标系中,分别处于什么位置?两者之间是否有相互影响?
胡弦:诗为主,散文为辅。诗歌写作也许是最好的语言训练,对从事散文随笔写作帮助很大,因为不管写什么,最后都要着落在语言中。写诗的人写散文,诗歌的意象、韵律、结构、转换等等,会很自然地出现在散文中,从而带来不同的情致。实际上这几年我几乎断了散文写作,因为越来越忙碌,只能把有限的时间用来读书和写诗。
肆
我对一切诗歌改成的其他东西都不感兴趣
羊城晚报:如今有不少诗人正在尝试用新鲜的方式传播诗歌,比如有改编翟永明同名诗歌的《随黄公望游富春山》的诗歌戏剧,有把自己的诗歌贯穿整部电影的《路边野餐》。微信的普及也让诗歌的传播变得更方便快捷,“为你读诗”、“读首诗再睡觉”等诗歌公众号广受欢迎,您对这些传播现象有何看法?这对诗歌的发展有帮助吗?
胡弦:我对一切用诗歌改成的其他东西都不感兴趣。微信的普及对诗歌传播有好处,但对诗人来说也可能会产生误导,诗人若有意地朝适合微信的方向调整,就会给自己的创作带来伤害,因为微信仍属于浅阅读的范畴。
羊城晚报:那您会在微信上读诗吗?和您阅读纸质诗集的感受有何不同?
胡弦:我前两年因为常看微信,视力下降,现在不怎么用来读诗。我更习惯把诗打印下来读。读一首诗,最好意识不到它用的是何种承载工具,不然就会造成障碍。我在手机上看诗,不像纸质阅读那样容易进入。
羊城晚报:从大众的角度来说,多样的传播方式也许能让诗歌的位置不那么边缘。如今还在写诗的严肃诗人、尤其年轻人并不多,这些新形式不是可能对诗歌的发展产生积极作用么?
胡弦:你的意思是诗歌改编有助于使它的位置不那么边缘,但在一个喧嚣的社会里,其实保持边缘并不容易。拉金说,诗是那种看到有陌生人进来就赶紧塞回抽屉里的东西。而我们,好像不把诗变成全民阅读就是失败的。诗是语言艺术,它会寻求和其他艺术的结合,但落脚点在于回到诗歌本身的语言建设,而不是舍本求末。
羊城晚报:您认为背诵对诗歌修养有没有帮助,不知您怎么看之前火爆的“诗词大会”?
胡弦:有帮助。背诵优秀的诗歌,无论古诗新诗,对写作者都是必修课。曾有多年,我痴迷于背诵古诗词,并摹写过一些,所以影响是存在的。我最初的新诗,写得都很押韵,甚而有点节拍器的感觉。其实是对古诗的吸收不够,就容易产生这样的副作用。后来,大约五六年之后,我才有意破掉了这种句式,对韵律的追求从外而转向内外兼顾。
“诗词大会”据说很火爆,但我从没看过,我觉得作为一个电视节目,对在大众中的诗歌氛围营造可能有用,但对严肃的诗歌写作者来说,不会有什么用。
羊城晚报:您担任诗刊编辑,就您的观察,如今的新诗创作水准如何?
胡弦:我说不准,也许是好的,不时能见到一个编辑想要的那种稿子,虽然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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