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故里
  我一直相信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对家是十分依恋的，但又由于生活的种种压迫，又使得这群人和家的距离变得极其遥远。
  我足够幸运，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年纪却还可以在大学校园里潇洒快活个一年半载，我也足够悲哀，不知整天忙些什么，家乡的春天在我记忆里竟几乎只剩下残影。趁着清明小假，我决定该回去看看了。
  我出生在在皖西的一个小村子里，一个大别山区。家乡于我而言，最近几年始终停留在冬季，只有那时，外地打工的亲戚邻居回来了，我也放假了，那二十几天算是欢愉热闹的，家家户户挂上了大红灯笼，往来的街坊站在巷道边拉着家常，老人们围着火炉互相寒暄，七八岁的小孩儿攥紧冻得发红的小拳头拾起地上快化了的残雪。我却往往站在二楼边的阳台上，望着远处的山，都已被冻得满目疮痍，净是些杂枝灌木，门前的小河也结了厚厚一层冰。每到这时，我心里算把冬天厌恶透了，总想着来年开春她那满山青翠，绿芽初露的样子。可是，那个季节的您，我已足足有四个年头没有见到了啊！
  次日我坐上了回家的列车，一路显得很是局促，坐卧不安，像是一个新娘带着她的男伴回家探亲一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车速慢了下来，我听见一声清脆的鸣笛声，赶紧把目光看向窗外，恨不得把脸贴在车窗上。我急切地想要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我下车的时候，外面是下着小雨的，蒙蒙的雨丝落在我的衣衫上，一阵风吹来，它就像一个个小精灵，抚过我的脸，钻进我的发，我就这样立在雨里，大口大口地呼着气，我贪婪地吸着，犹如看见自己的恋人。好久没有嗅到这么纯净的空气了，我心想要一下子把这四年没嗅到的都给补回来。
   这几年来，家乡变化是日新月异，但听着周围那顺耳可爱的乡音，就犹如婴儿躺在母亲的怀里，吸吮着母乳那般自在，我之前所有的局促和不安都荡然无存了。
  依然什么都还没变的就是乡亲们的热情。我是从村东桥头下的车，离家还得走上一段距离，这之间是一排居民房，中间一个大门口停着一辆收茶叶的小货车，三三两两的大妈正围着讨价还价，从桥头再往前走一点，是一家杂货店，门前四五个老大爷斗着地主。最先看见我的是一个婶子，她正拎着竹篮打算去地里挖点小菜，我笑着向她打了声招呼。
“咦……这，这是强强吧，强强回来啦！”她声音喊的很大，整个村子都听得见。顿时，打扑克的大爷也停了下来，卖茶叶的大妈也不急着讨价了，全部都朝着我这围过来。
  “哎，学校饭菜不好吧，瞧你这都瘦了！”
   “来，强强，晚上来我家吃，刚摘的香椿，掺着鸡蛋，炒起来可香哩！”
   “强强，来，看看我这，刚从河里网的小鱼！”
   “……”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只是一个劲地应着。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才散去，走得时候嘴里还谈着一些我童年的囧事儿。我等不及回家，便仰起头，看着这蓝得刺眼的天，开始感受着这块土地沉稳的脉搏。接连几天的春雨给大地洗得一尘不染，柏油马路两旁的杉树上吐露着饱满的嫩芽，再远一点，是那连绵的山，起伏不断，一座接着一座，看不到头，入眼处是望不尽的绿。若是顺着那蜿蜒崎岖的山路走上一遭，你定会流连在这些盎然生机的小生命上，舍不得离开。无论是杉木，松柏，樟树，翠竹……有的已然满树绿意了，有的还含着苞，有的正受不了春天的诱惑，便使劲往外窜着，把花苞撑绽了！这时，长在灌木丛里的野花也不甘寂寞了，红的，黄的，紫的，绿的都把脖颈伸得长长的，跑出来竞相争艳哩！在一上坡处，夹杂在几棵杉树中间，还有两三株兰草花正吐露着幽香，它们自命不同野花之流，拒人千里的样子。在合肥念书的时候，曾有很多朋友相邀一起去爬山，我总是拒绝。我看惯了家里的山，对于他们说的那些“小土堆”我是打心眼里不屑的。
   这个时月，山上种的绿茶也冒出了嫩芽，若是沿着这条小路，再往前一些，看见一大块阶梯分明的田地，这便是村里人种的茶园了。我尤其喜欢喝家里炒的新茶，每逢清明前后，总是习惯让家里人为我寄上两三斤，自然是喝不掉这么多的，便总是很得意，很自豪地散一点给同学喝。这茶不涩，甚至泡过三四道之后，还有一股甘甜。
   若是用乡水温一杯茶，便足够让我消遣一整个午后了。我家门前的这条小河，是陪着我长大的。记得那时两岸有好几棵大槐树，树根顺着小河的两岸扎得很远很深，有几根根须把旁边的水泥地拱得开裂了。后来，由于期间发了一次洪水，政府就在河两岸建了很高的堤坝，河面也扩宽了，自然，这几棵大槐树也被砍了下来。
  河里的水很清，村里人平时摘菜，淘米都用这河水。我在这河里捕过鱼，游过泳，要是在一个刮着风的深秋夜里，月光也足够明亮的话，便会约三两个玩伴在田地里偷偷辦些玉米，就跑到河边生起火，那烤糊的香味，我现在想起来，还会咽下一大口唾液。记得小时候，奶奶不让我下河玩耍，担心会遇到什么危险，总要说好多河怪的故事给我听。那时我的胆子却不小，玩还是照旧玩的，只是每次偷偷跑下河的时候手里会拽紧一根棍子，先把河水给搅好几圈，直到河水变混了，还没有什么动静儿，我就会自言自语:河怪现在肯定在睡觉哩，我就玩一会儿，它肯定不会发现的！现在偶尔想到这些，往往都是在离家好远的异地，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我家院子后面是爷爷辈们居住的老屋。墙身是用黄泥巴盖起来的，有十多公分厚，或许是这个缘由，屋子的形体还保留着原样，两面墙角却已完全塌陷了下去。在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个很要好的玩伴，会经常在这老屋里耍闹。记得有一次邻居打趣儿问我们长大以后要到哪个大城市，我俩异口同声，都说哪儿也不去，就留在家里。大人们直笑我俩没出息:那就在山上放牛吧，你两个小家伙刚好有个伴儿。
  我没能像以前说的那样留在家里。为了生活啊，为了肩上的责任，为了以后想见就能见的如愿，为了自由之上的自由，我不得不碾碎这美妙的念想，辗转凡尘俗世，将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囿于“钱”与“工作”之流。
  在家只有两天的光景，下一次归来就该是隆冬了。我时常在想，我年岁一日增于一日，那些生命，无论是幼苗还是苍劲的老树，年轮也是看得见地疯长，谁来告诉我，这可爱的土地啊，也会变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