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愿意将生命耗尽在重复的生活


流水在河床耕出了沟壑
田间小路拥挤着杂草

再见，故乡。无数次
想做一个默默离开的逆子

没有一棵树是你种下的
没有一棵玉米是为你成长的

有一个美妙的地方，美妙的发音
像一声声呼唤

相似的砂砾无人从中发现珍宝
谁愿意将生命耗尽在重复的生活


寻找一个人


在东大街，我去找一个人
他住进了
一家紧靠图书馆广场的酒店
白鸽子们从法桐枝杈
一只挨一只飞回塔形巢穴
高处的雾霾沿希尔顿大厦缓缓涌动
已然布满整个黄昏

这个时代未老先衰的背影
显现出过多灰色的糙点，令摄影师们伤心
我穿着棕色皮鞋，有一只
鞋带开了
我没有去管它，也没有
在意自己的身影
是不是进入了一张老照片

我张望着酒店的玻璃门
里面的女士
仿佛移动的陈列品
喷了一身浓烈的香水
旁边的西饼店滚出面包香
一切隐藏着
又挥发着
被法律允许的各种气味

我要进入
这样一座明显被改造过的建筑物
去找他，他的玻璃眼镜片
在一扇面北的窗子后面
闪出冷漠的光，其实
我知道，他并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他是杀手
他的武器里肯定装满了子弹
如果他是诗人，他的脑袋里
一定堆叠着
落叶般
无法读出的密码

623。我打开门
房间里灯光大亮，所有机器开始运转
我脱光了自己
跳上床
往身体盖上白色干燥的被子
我要跟他谈谈重复出现在他梦里的一个人
谈谈他自己故意遮蔽的自我
他是不是认真的
他不能对我有任何隐瞒
即使他要再次欺骗我
也要等我醒来，等我穿上衣服
在镜子前拉上
裤子的拉链

好，他可以面对着我
开口了


在青岛


老舍先生像；一个剧组在置景；一座漂亮教堂
这些地方，我停留的都很短暂
银杏树落下银杏
工人在钉门板，写上
一个虚拟客栈的名字，等待故事主角
来谈一场快速的无逻辑恋爱

我等待着那些齿轮
一秒一秒消耗掉十分钟
整点报时的钟声穿越半个老青岛
晒太阳的老人仰起脸
接住80年前的旧时光
那时萧红饿着肚子令人心疼
轮船出入胶州湾
载着的物品都很沉重
云压着云，波涛压着波涛

秋季的雪松和法桐筛落阳光
爆炒蛤蜊，公主楼
辣香和脂粉气在荡漾的风中偶尔
混杂进来
没有闲人免进的招牌
八条路暗示什么已经不重要
每个人站立的地方都有多个方向

我在青岛的海边留下背影
一个蓝色的背包，一只慵懒的海鸥
一艘木船，一个自言自语
翻找石头的人
和所有留在岸上等待潮水的牡蛎


水 果


我想看到你的齿痕，在果肉上
闪着早晨的
光泽
那是你从昨夜
披头散发的出来
抛却所有隐喻和不可知
冼足而行
在陌生的地方
都有过片刻停留

一日一喜
我想知道你今日
从哪一页翻书
在哪一页震怒于脱离琐事的生活
又在何处停留下来
手里握着冰凉的水果
念一段咒语，赋予自己
爱的勇气和力量


鱼会不会悲哀


鱼会不会悲哀，在翻涌的
海浪下面身不由己

面向大海的背影有谁活在设定好的
情节里，保持沉默

喜怒哀乐只是那么简单的情感
每天从一个人传递给另一个

从熟悉的人到陌生的人
或者相反，以不同的名义互相背离

风总能找到空隙
不断扩大人与世界的距离


致诗友慕楷


一个写诗的朋友
走了
早走是走
晚走也是走
他无数次
杀死血液里的暴徒
他由一个胖子
累成一只小鸟

他对抗命运
不动声色获取了智慧
他陪着孩子长大妻子变老
陪着朋友们将他遗忘
他波澜不惊的死去
在所有器官停止工作之后
打起了鼾声



万籁之悲


上帝听不懂含蓄的求告
二胡的孤寂
大提琴的忧愁
钢琴的怒气
小号的激愤
毕加索潦草的顽劣
梵高无奈的燃烧
大解将灵魂推出肉身的一掌
北野滤尽泥沙的酒浆
哎，假如上帝真的存在
那虚无之处过于高远
他又怎能听懂万籁之悲



枪 手


枪手在愤怒时不会瞄准
他开枪因为枪可以响
可以发射出子弹
严格说他算不上枪手
他连钉在墙上的气球都打不准
他只是枪口指向一把椅子
一个白瓷茶杯，有一瞬间他
看见茶叶在水里旋转

但是对准自己就不用瞄准
脑袋在肩膀上面，几十年来
有张憋屈而狰狞的五官
他击毙自己成全了
自己作为英雄和罪犯的双重宿命


蒙汗药


你睡在一个黑手党身边
或者一个白手党
一切事情都这么好分辨

你睡在自己的胎盘里
或者蜷缩在一朵红云里
搅拌碗底的牙齿

你占用了这个夜晚的
某一部分免费的
流水声，醉酒者的关门声

有什么使你失眠的
也同样会成为蒙汗药
像一个玩笑



总有一个地方


总要有个地方接纳
有个地方慢下来
两只脚
在鞋子里放松一下
有个地方坐下
承受长凳的凉意
承受窥视
像一个逗号
点在喘息之间

像一只麻雀
灰色的羽毛敛住
空气中的微尘
总有那样一个地方
习惯于每一株晃动的植物
而不动声色
不在午夜寻找慰藉
也不再幻想吐血而亡

那个地方
你无法取舍
你无法命名
你在那里
不是成为可笑的雕塑和石头
也不是任何一个
可以搬动的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