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

不止一次靠在村外的槐树
看自己背着水壶与包，摇晃在小路
那时头扎两个角，没有一根头发是错误的
母亲的动作没有一个是多余的
日子就像十五凝结的月色，与初春的晚梅
一样饱满

我从村外跑回，又向村外跑去
身高与时光一起，流成天上的云
在溪水的狭缝中欢呼，不厌其烦地细数天空
我曾将井水翻了一遍又一遍，
而村子的倒影渐渐稀释
一点一点，
剥离出我熟悉的字眼

            密林

在密林与田野的边界，交织着一条河
父亲习惯翘起烟斗
将他的单薄，埋在
起伏的阴影
像录音机沙哑的磁带
沉浮在秋季的稻浪
我曾沉浸在他熟练的弧线
与镰刀上的锈迹一样平静
稻茎撕裂在锯齿
一节一节地划过他的笨拙
起身时，已是
远山交叠，错开痛与渺小
我试图转开画面，他的正脸
如夕阳侧身
与远去的马达声，吞噬着这原始的荒野

            千山暮寒

云海切断来路，有更高的山掠过
 白色的雪，撞上车窗薄薄的寒气
村子截下苍原里旧有的孤感，夹着
疯狂飞掠的夜色
 在咔什湖旁潮湿的月光里，接连相续地涌来

听瀑流追逐着潮水，一颗松子跌落人间
恰似远道而来的呼啸，织起树与树的隔影
隧道里的呼啸，加重夜归者裹起的凉意

那些浮在岸边的犹疑，惊扰着梦中人
开与闭，直与转，无数的交接与相嵌
原野的狂欢
一轮原始的红日镶在村落的背面
聚齐东南西北所有的高贵

这一刻，我剥离出千疮百孔的城
只身匍匐在八百里山脉
在深浅不一的脚印里
为来路欣喜不已

           庭院

若是来一杯茶
就不须爬山涉水，寻找阳光
密林。看一把云烟蜷在空中
明亮一层层叠在湖面， 支起陋室
装满利齿的草，跌落人间的盲点
 以及慵懒人无不惬意的姿势

鸟从院子里散开，啄起贴在地面的睡意
紧紧密密， 葡萄藤像美人的舒展
日子张开的松紧，根茎深植于充满凉意的黑土
拾起成片成片的光晕

流水的呜咽，从云外擦过清风
漏穿整个午后。 一把藤椅注视着远空
草原，和无数的兴起与衰落

我褪下鞋与牵挂，仿佛关起累世的功名
含住沁满涩味的茶
水牛落下泥泞，回头傍晚的归宿
一排老屋
在烟雨中浮起
                                                                    野草文学奖  四川省 四川大学  胡奇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