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放逐

             徐威
一

将诗句贴在黑夜的脸上
一句又一句。零碎。如同玉片，或是竹简
带着黑夜的冰冷，无眠者的忧伤

想象一种广袤：如同神秘的森林
这广袤必然属于黑夜。隐藏关于虚构的秘密
而后，言语躁动，渴望的舌尖伸了出来

呐喊。或者失声。在这蠢蠢欲动的夜晚
交媾的人发出低沉的喘息。醉酒的人自言自语
星光不存。一种恐惧从低处上升

漫无边际的黑夜。泪水廉价。泪水残忍
欲望之雾弥漫。仿佛有撕裂的声响。仿佛有尖叫
黑夜的呐喊坠落于地。黑夜的放逐不曾停止
                          
二

黄昏是一场分离。无关情感与大道
逐渐暗下来的沙粒保持缄默
坚硬之石缓缓失去光影。黑夜降临

让沉默者开口吧。巨大的黑色布篷
遮住一切难以启齿的秘密与抒情
一切诡异的呓语和狂言

我们需要一盆熊熊燃烧的火
（铁制枷锁冰冷如冬雪。铁刀已生锈）
让铁与铁的碰撞坚硬。火焰咆哮

我们需要铁。需要一种特殊的钙质
以此我们才能发出尖利的嚎叫
以此我们方能存活：在黑夜消失的时刻

                           
      
三

无眠的人啊。谁给你留下透明状的伤痕
而后你又将荆棘条抽向谁的身体
轮回之船无处不在。轮回之船缓缓下沉

在这座巨大的黑色森林，你有无数的同类
泪水不能将夜色遮盖。你们潜伏，默不出声
你们以自身的鲜血为狂欢，你们视自我惩戒为大智慧

一种罪无法洗去。一道光圈紧紧套住你
仰天长叹，或用酒精淋浴。自我欺骗之术
一切早已注定。结束的指针终将来临

例如午夜。例如午夜致命的寂静
例如午夜里呼啸而过的风。例如无所不在的暗
这一刻。罪从你的手臂，你的手掌，缓缓显现
                          
四

每一个夜晚仿佛都在经历密集的轰炸
每一个夜晚仿佛都有无数的箭簇
从身体内部飞出，又飞快地射向身体深处

这是危机四伏的时刻。饮酒的人
将脑海深处的记忆消化于黑夜
仰望天空的人在夜空中看见了虚无

迟钝的人与善忘的人获得了麻木的幸福
世界陷入沉睡。万物沉睡。而你独自清醒
你紧闭着嘴，仿佛这就能逃过今夜的劫难

这是危机四伏的时刻。无眠的人啊
必须小心翼翼。避开暗处的锋利，避开光
你必须隐藏善良与赞歌。你还要隐藏罪

五

疾病的词语。狂欢的词语
紊乱的心跳激起潜伏的利刃
一种古老的舞蹈划破了天空：诗人之罪

想起了原始时代的那块方形石头
在篝火燃烧的地方，积聚着热量火光
它目睹了无数个黑夜的降临与残酷

更让它记忆深刻的是欢歌的人形野兽
赤裸的身体在空荡的大地上搅动着
一种力量散发。他们的嚎叫如同隐喻的神启

他们在筋疲力尽的时候就地睡下
让雨露清洗其身，让光明沐浴其神
而你呢，为何又跳进了美与丑的漩涡
                                   
六

你听到了黑夜渗入你身的声响
那么细微的声响。而后，你颤抖
从最坚硬的牙齿，蔓延到你柔软的毛发

多么巨大的悖论。你仿佛看到
你披着虎狼之形，却带着羊羔般柔软的心跳
你的手指紧紧咬着手心。然而手心空空

寂静再一次侵袭。如同迸裂的火山
然而没有光芒。无穷无尽的只有单一的黑
它吞噬了一切：光明、罪恶、面具，以及梦境

梦境缺失的人啊。你将饮下何物
以喂养着无穷无尽的黑夜
在悄无声息的世界里，战争仍在持续
                            
七

猛然扩大的瞳孔触发了另一个恐惧
色彩搅成了一团，又迅速分开
在这迷狂的世界里，篝火熄灭，绵羊吼叫

你撕开了喉咙，却没有发出声响
故乡的姑娘被野草遮挡，圈养的白鸽
早已飞向了远方。还有什么事物保持原样

石井也已坍塌，台阶也已碎裂
长埋于地的骸骨缓缓走向了更深的世界
他们带着炊烟，火烛，铁锅和神灵

还有什么事物保持原样。你在黑夜之中
飘荡。然后落脚之地早已消失
然而你发出坚硬的呼喊却无人听到

八

被放逐的人啊，你将抓住何物
以定住你虚无的身躯与翻滚的神灵
以约束你满嘴的胡言和火热的烈酒

霜雪之地。烈焰之地。荒芜之地
碎裂的脚印。蜷缩的骨骼。颤抖的毛发
你无声的咆哮撒落在每一寸土地

在幻象与幻象之间，在飘浮与飘浮之间
时光缓慢。痛楚缓慢。而你终将记起
一门伟大的技艺：光芒于是来临

挣扎与挣扎。碎裂与碎裂。鲜血与鲜血
光明于是来临，被放逐的人啊
你明夜又将饮下何物，以喂养，这广袤的黑色森林

（野草文学奖，广东，中山大学，徐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