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火车

为什么总是惊悸于火车在半夜时分呼啸着远去
像星空垂下的一道铁鞭，它劈开风声，劈开茫茫的夜幕
空留我一人，于这春天在即的人世，孤零零地醒着
 

纸上火车

随手写下了许多火车，其中
没有哪一列能够带我到想象的地方去
河流悠长，在尘世我的野心也那么悠长
火车有时轰隆隆淹没在水里，还不时
从中露出头来。它掀起的水浪简直比尘世
还繁杂多变。它还会“哐当哐当”地开往地下
遇见泥土里的花朵，长着人形的脸庞
我们象征性地挥手寒暄。我看见了
多年前熟悉的叶子也排列于黑暗
它们甚至与我熟悉的人的气息有着相通之处
火车恣肆地奔驰。天堂那么高
它还要向天堂开拔。它带来的天鹅绒般的深蓝
比我的梦轻飘，比一把锈渍的镰刀质感
在一阵风忘乎所以的臆想里
我轻易就推翻了一整列长蛇似的火车
它张开大嘴吞吐，好像在陈述俗世冤情
一张张空白的纸张上，它不顾死活地
给我留下，这些悲欣过的记号
 

小火车

我一直认为小火车是上帝派来的
它常年在阴郁的山中蜿蜒迂回
冒出浓淡交错的烟汽，风一吹就散开了
这是我见过的最老式的蒸汽机车
排列齐整的枕木一直陪伴它。反过来
它把两条铁轨也磨得饱满、锃亮
我有时还在枕木上散步，数星星
数脚下有多少条枕木通向诡秘的山外
有时也数不确定的未来。数着数着
多少年已过去了，煤炭和森林逐日稀少
小火车仍在我怀念的褶皱里
披挂尘世的痛痒慢腾腾地爬行
偶尔回过头望去，才发现，那个站在
原地等车的我，依然有所期许
长着一副山楂树的模样
 

火车在夜里经过平原

风在这里从不讲究定式
河滩上的芦苇呈螺旋状倒伏
熟睡的水鸟犹似夜海中的飘萍

远方驰来的火车，低沉地呼啸着
它一点也不在乎村庄的存在
大地上星点明灭的灯火里
仿佛永远有吞咽不完的焦渴

此刻，唯独夜行的火车擦身而过
它搬来白昼的洪水，随之又卸下黑夜的淤积
这是个滋生虚妄急促逃离的家伙

它多像是游弋于平原的一枚钉子
而我泛滥的忧伤，徒具杀伐之力
却终不能俘获它的，一颗飞奔向前的野心
 

夜火车

一只落寞的兽撕碎了夜幕
短促的强光，呼哧呼哧的哮喘
多像孤独的夜行侠
它骑着枕木和枕木下的石子
飞
到处都是硬
连迎面的风，连一闪而逝的白桦林

只有夜空敞开巨大的胃囊
无情地吞噬着尘世

夜火车
它跑得越快，大地越寥廓
而我站在高岗上，目睹这彻夜滚涌的忧伤
仿佛流星滑过了草原
 

地铁记

1997年的秋天，我从建国门站上车
在地底下，经过了王府井、天安门、复兴门
到达木樨地的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
黑暗中，地铁继续穿越，公主坟，五棵松，八宝山
一直到苹果园，才走出了阴郁的地下
瞭望首钢偌大的厂区，竟没有一棵苹果树
只有高大的烟囱里滚出的浓浓黑烟，笼罩着
我这昏昏欲睡的国度
 

夜行火车一

绿皮火车轰隆隆跑在黢黑的夜
它慌张，压抑，苦闷，像这个破败不堪的年代
拖着冗长的躯体，喘着粗气的惊悸
呼哧呼哧，停在一个个模糊的站台
车厢里疲惫的旅人都睡熟了
他们脊背互靠着脊背，情侣依偎着情侣
那个单身的中年人也睡熟了，梦乡里
他的手又一次轻轻拂过妻子的发际或者儿子的脸庞
不知是困极了还是沉思悔过
那个老者微低着发丝稀疏凌乱的头
只有刚刚醒来的婴儿吸吮着小手
他时而又把小手漠然指向茫茫的窗外
显而易见，他们都背负着凌乱的生活出走
又寄予这腐朽的铁皮，向着是否美好的未来疾奔
上天赐予了他们生命的密码，又给予他们拔高的关节
他们在命运的河流上迁徙，流离，不知所终
车厢里，那些烟霾尘埃，扬起来落下去
很多人悄悄地上车，中途又默默离开
有些人擦身而过，就此成为天涯
一列绿皮火车轰隆隆跑在黢黑的夜
它是否会一直在这无尽的黑里驻扎浪荡下去
还是在黎明前以一声血脉贲张的汽笛
惊醒梦中的人们，把他们再次抛弃
留给这个已然光怪陆离的尘世
  

夜行火车二

此刻，写到一列呼啸的火车
它披荆斩棘，拖着浓重的夜色疾驰
平原，河流，山川，峡谷，一闪而过
它负载了星空，银河，无涯的宇宙
它漏洞百出的腹腔里
充斥着懦弱，委屈，愤恨，耻辱，不甘
 
这列火车，多像沉重无言的犁钺
手术刀般，给大地施以迅捷的创口
那些驾辕者们，醉生梦死
草间的露珠，映照浑噩，迂腐，疼痛，警觉
 
其时，这列火车
也正在我苍白的诗行里逶迤着墨迹
 
夜行火车，只能行驶在夜里
它穿越的悲伤，孤独，和辽阔
是岁月徒留的沧桑
它每一次吐出的悠长鸣响
是献给祖国的，灵魂的吟哦
 
 
<夜行火车>图片来源：网络
[转载]一趟不知奔向何处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