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

待所有的眼睛都睡下之后
月亮
才能代表我的心

我不怪月亮
谁都有把持不住分神的时候
天涯海角
又怎能只照亮一个人

只有今夜
月亮才不再顾忌世俗的说教
它想圆给谁看
就圆给谁看

月亮走，我也走
你也走吧——
走出八月，就又回到了
那些忽冷忽热的日子

一条河

又一次梦见这条河，没有上游
也没有下游
它流动的方向
总是顺着我目光投出的方向

很多人站在岸上
过河的人，在担心河的城府深浅
而观景的人，只顾指指点点
河的心胸宽窄

这条河一再对我表白
你走到哪里，我就流到哪里
它无条件的绝对依恋
反倒让我的脚步，经常地迟疑不前

这条河让我想起了另一条河
总是聪明地绕来绕去的样子
可我始终看不清，它究竟隐藏起了
多少颗已被磨光棱角的心

一杯咖啡

我在早到的一个半小时里等你
在一杯咖啡里等你
在阳光下的秋风里等你
在过去的有苦有甜的日子里等你

大厅里正在播放一首好听的音乐
而我的心跳却来不及谱曲
想到哪里，就在那里拐一个弯
只要你在听，我就不用担心
这些不安分的音符会飞出去多远

我把前半生泡在一杯咖啡里
像观看显影液里的相纸
生活的细节开始逐渐清晰起来
那些未经导演的日子，少不了会有
现场直播带来的缺憾

是啊，人老了也就变好了
生命像一枚磨圆的卵石
虽然秉性依旧，但已忍痛放弃了
许多尖锐的棱角——
“磕磕碰碰才是我们生活！”
现在把这句话说出来，也不算太晚

秋分

不要说黑与白势不两立
其实，是黑成就了白
也是白不露声色地迁就了黑
所谓黑白分明，只不过是
给那些黑白不分的人做做样子

今夜，黑与白握手言和
它们各自占据的领地平分秋色
只是没人在意，一旦黑与白
颠倒之后，含义将有什么不同

从明天起，黑夜将步步紧逼
白天则节节后退
日子，就像温水锅里的一只青蛙
不知不觉就已叫不出声来

望着渐瘦的仲秋月
我不再担心，所有的月光会被黑夜吞噬
过着世外桃源生活的月亮
无法将我引领到，那个神话的世界

鱼缸里的鱼

天天在透明的鱼缸里洗澡的鱼
一生都在企图证明
自己的洁身自好

鱼的一生，总是在不停地赶路
连它自己也记不清楚
游览过的一路风景，哪一处
曾打动过自己的心

其实，鱼是在目不转睛地日夜寻找
一粒暗藏杀机的诱饵
它与某一个大人物或一只小鸟
在思想境界上，没有太大的区别

鱼无法逃离这个混浊的世界
每天，当我为鱼缸换水时
它才会让自己的理想
扑楞楞地激动上那么一小会儿

一条鱼落在了地板上

一条鱼，总是装作一副
无忧无虑的样子，游来游去
有时，它把身体悬起来
轻描淡写地摆动着透明的尾巴
像信手写下一些闲笔

其实，这条鱼时刻对外界
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即使为它喂食时，也常会
激灵一下，做出一种逃离危险的动作

被柔情包裹起来的鱼
一生不肯卸下护身的铠甲
鱼，一旦生了戒心
睡觉时，都会睁大着眼睛

这条鱼偶尔也会跳出水面
仿佛在练习跳一道龙门
只是昨夜，它落在了地板上
早晨，才被我的一声叹息拣起

与一条鱼对视

与一条鱼对话
我们只使用哑语
每次我都能准确无误地听出
它对饥饿或自由的表达

处世风格婉转的鱼
却并不狡猾
只是每每在一些诱饵面前
经不住考验

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
我和鱼彼此羡慕
其实，我们内心都做不到一个
无忧无虑的人

看看那些已浮出水面的名字
和仍在混水摸鱼的人
在擅长潜泳的鱼面前
都不能算作，一个合格的学生

美发室

将花白的岁月涂黑
掩盖起曾经走过的坎坷之路
让乌黑发亮的青春
重新焕发于稀疏的头顶

用所剩无几的激情
对峙大片荒芜围攻的尴尬
在镜子面前，不愿侧过身去
看到生命的另一面，正在加速沦陷

此刻，最适宜闭目养神
那些剪掉的或未被剪掉的记忆
就会重新葱笼起来
像一茬庄稼，对播种和拔节的回放

每一次去美发室
我都不愿说出真实的动机
仿佛坐在一辆高速前行的列车上
总有一个想法，一刻也不肯
停止它一厢情愿的逆袭

霜降

今天，即使降一层霜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秋天已经告退
季节总得表现出一点冷意吧
这样的面子活谁都能懂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
一个心里冒着热气的人却在诉说冷
他嘴里的每一句话
比地上的霜更冷热无常

一盏灯在黑暗中替自己辩解
光线已无须装腔作势
温暖的眼神能走多远
霜打的叶子们都不会在意

如果，今天不是霜降
我会指着鼻子怒斥这一页日历
并彻底撕碎，它白纸黑字
对普天之下人的无耻欺骗

秋后的玉米地

熬到秋天
玉米，在秸秆的眼里
就长成了金子

玉米的命很贱
一大堆用汗水喂大的金穗子
也换不来几张轻飘飘的纸币

玉米成群结对地离家出走后
秸秆就抱作一团
在风中哗啦啦地哭
田野里，像新添了几座坟头

无论为饥饿的耕牛粉身碎骨
还是被塞进灶膛里化作一缕炊烟
这些把玉米抱大的父母
都没有一句怨言

发《星河》2016年[冬季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