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球厂，落日于大地（组诗27首）
                  
                     马飚


1、《铸球在怀孕》
夜班，适合化验生活
腰比镜头亮，女工们穿着白衣裳
铸球在怀孕（私通水果）
她们白天为芭蕉，像山岗挂破的裙子，裹藏刀鞘。


2、《盗窃很浪漫》
一群狗，伏于凤凰花下，这自带血肉的炸药
体内能校对出（习俗）
盗窃的时间，很浪漫：月亮抱紧女子，男人扛走废钢。
爱或债相像的同时而生，我减速通过。



3、《炉台上，铁在演讲》
疲劳是黑色，在做油画
一堆疲惫，是生活的零件
衣物如力气
噪声里飞杨，很有想法的样儿，有青春，无忧伤。世界如此多娇，目光是恒温。


4、《星星下凡一样的肌肉》
 翻砂工来自凉山。劳模，模具的一种
——尊严终被辞退

每天抡动铁锤量，10吨重、5公里长（月薪八千）
星星下凡一样的肌肉里，偷藏的铸球
像一群做恶梦的屎壳郎。自破轮回

5、《原谅了比我们强大的》
铸造，鬼神的劳工，形而上之厂
穷人以为财富里，有菩萨心肠
合同、交易像一场战争。（职业为王）

原谅了比我们强大的，职业病、低收入
神的人格与兽性：贪官的暴虐，我被罚的小错误。

忘记自己的名字，记住别人的目光。


6、《渴望都来自体外》
我的想象力是圆形的：铸球，岁月蹉跎出的它
磨碎引力，原来一样苍茫。

荒谬是一种工艺，炉台上，粗话吃香
——耐力像啤酒泡
渴望都来自体外（荣誉如面包、纯洁水般柔软）

像不在远方，你不解怀想，那是一场暴虐。

7、《情，重奖一样》
管线通上人性，私生猛兽：蓝色、金黄、漆黑
机关是猎手的工具箱，颜值、智商皆为食物。

火焰、永恒与意志无关，工伤是班长
像磁吸盘，这财富在空中的胃
为大工业集中世俗。情，重奖一样：我的人生。


8、《生活美在无用》
大地毫无用途，变压器用强迫症，爱着电工

上帝卷起它的铁皮，抖动一次，记一个工时
下面才是人脸。高压电通过人体
操作星星：如果铸球是一个秒钟，我付出足有半年重。

生活美在无用。（怀想徒生过往）
退休是一张处方，衰老如解药
许多的年轻气盛，直奔悔恨和激情。

9、《风在腹部，刷上酷暑》
工棚的厚油漆，是铁皮的脂肪
风在腹部，刷上酷暑

咚咚，像有人从身外，放进雷电。
不是一见钟情，在切割废钢
超产的火花量，是女儿的新衣裳。

岗上的剑麻，隐姓埋名的开花
像白烛台，照耀在家乡。（春风是空心的）

10、《班组的玻璃窗，幻象》
金沙江，不老的铜镜
水慢慢活，车间的女工，用美容抒情

铸球、西瓜、饭碗，一个物种。

高压线、理想标出工厂边界
我的爱，像蓝天空空
白云，是神擦脏的黑毛巾
搭在风上：有人贪腐，有人买断。
青春划成了毛玻璃。

11、《亚热带，是早退的欠条》
用档案袋，发退休金
女会计的神气，像透明装。优雅胜过皇室

庞大的工厂，卡着横断山的喉咙
这片药，劳苦功高
木瓜和火箭草，在体内，用铁弹竞赛。
生活之美从不耽误：工人用恋爱，弥补亏空。

12、《小人物，都在自食其力》
春风正怀揣笔法，朝着大烟囱，涂去。
柔美都是好事，国画中的小人物
都可活在工厂里

我的光阴纯正，用烂掉现在，攒出明年的美学
像失足闪电，加入人类夜班，自食其力。


14、《焊工下料，新物种》
像树影上，画个鸟窝
光线一收，它就回到半空
下料要精准，如结婚
穿过左边的我，抓住自己右侧

像给厂子治病
焊装职工之家，大门嵌红花 ，全世界的庄重。

我把工友们的影子，点在
合金上、库房里，做一次占领者。（主人翁）


15、《给炉温装上，进口发动机》
今天，像体力，所剩无几
还有二两金黄的荒凉
小李正赶过去，乘着落日。他考上了公务员
领导们送来喜报。（像按揭单）

我收起炉台的火苗，油污很美
保存着没主儿的影子。生活无聊的如此幸福


16、《女工与旧烟味》
路边的紫荆花下，有个烧饼摊
油和手说不上干净。

太阳费劲的爬上来，照相
都是多年不见的幸福
印在地上的底片，也透出笑声（水渍般横流）

抱着饭盒和图纸
每次排到她，就退到后面（苍茫像老寡妇）
“我喜欢，煤球的旧烟味”。


17、《累的没有了杂质》
钟声里结束一天的，是学生
和工人。

寺庙的钟声不算，它相反
催促神灵，快递新光阴
重生的是体力，不是生命。

这两炉钟声，一为我爱的人
赎回前生的金项圈。二为恨我的人
浇铸内心的毒箭

在多次钟声里，我写好一些诗
给病铁皮，愿春天褪去它的锈色

封好炉火，关掉肉体
下班了，并非要草木一样（无情而高尚）
累的没有了杂质。


18、《时代，可爱的老门卫》
像失效的人生，一直亮着（大红灯泡）
在代替心。也正告不长内脏的鬼神

看不见的电流，在厂里
流窜几十年。以单薄的阻力为荣，
它们长出月亮的脸。

我不是铸球厂的逆子
不上锈的一根，是我
刻有工号和厂名。在热闹的大街对面
时代还得有个老门卫，可信。


19、《铁皮房用燥热，压住她》
夜班寸草不生，无处藏匿，美奂之乳。
铁皮房用燥热，压住她
光阴在外，无计可施。信号屏蔽

她被定时，用黑夜搬道岔
荒凉用轰鸣蒸出体香

方圆内，一定有不怀好意的神和虫子。


20、《一个夜班，厂外已是春天》
我和机车轰鸣半宿，不知究竟

检查眼神和发型，拔掉白发
我要用掌心，厚葬这缕光泽。
家里的小女儿，只能看见
父亲的善良和干净。

不让她接近工厂。
让她素食，喝牛奶，草木般疯长。
除了大地的风雨
世上本没有，其它重量。


21、《天分只是一门技巧》
你要自备无数的颜料（经历并非成功）

漆红的机器，要小心
学会抓管线的七寸。
劳保鞋和警示牌，比神管用，能救你的命。

要满怀约束、愧疚
和疲惫，并一无所有的在厂房里

保护肺，少歌唱，不要让铁
锈坏你的脸。
不要被半空的重量，击中头
过往的是行车，不是仙子。

最好把自己裹在祈祷里
高温看不见，藏好你的骨头：工序开始如画了


22、《傍晚是穿过的工装》
坡上野花，洪水一样
逼下来。去年的老南瓜，炸弹般
还挂在围墙铁丝网。高原三月

机器，依旧把水面似的高温
剪压的波澜不惊。飘进的草木香，很心慌

人两眼黑里带红，像宝藏（水钻、霓虹）
傍晚一样，傍晚是穿过的工装。

23、《这个月比麻雀还短》
牵牛花铺天盖地，用彩色的气势
翻过了厂区的铁栏。

从机器的安静里，能听出
它们为，曾经的轰鸣而心碎。

几只麻雀，歪头审视
中秋节里的人类
代表未知。很快又哄散（这很想家）

这让我想起童年
同样不着边际。这个月比麻雀还短
门卫的老曹刚去世。（孤儿沉沦于寡母）


24、《蚂蚁，不返修的设备》
阳光经厂房反射，击中蚂蚁。学徒时
它们就在。伴我开机器、擦玻璃（偷看少女之心）
工位上，我永远似的留下饭粒。

虫子若有工龄，已经百代
这是它们的家乡，有数不尽的产权和亲戚

精明的活骨头，不虚增一点产量
像光阴的大型设备，从不返修。我汗颜于
不能成为放大的它们。


25、《割开电缆，天气很好》
“割开电缆，我很害怕
怕看不见的电压，像上百斤的生活”。
15岁的刘小宝手印。

“割开电缆，像挖开光阴
土里走动的金身，不要掠走我的魂”。
翻砂工刘大宝手印。

“割开电缆，四周安静，机器排着队给我献花”。
想当英雄的刘二宝手印。

“叔叔放了我们吧，大宝要打工
二宝要卖菜，小宝要考试”。
在逃学的刘三宝手印。

他们把淘气，背在身后
生活，继续向上，什么都不可阻拦。


26、《向光芒，购买黑暗》
把两股闪电，接在一起。相当于
两条金环蛇在恋爱。魔幻主义的工种。

更难的：我要在半空，很有理想的
画下它们的情绪。

变压器，古怪的精灵
做若有似无的事情。
一万伏，堪比一场战争
藏在下一半秒里，是多长的引线。

身体是一个错误的烟雾弹
怀念铁蛋。他坚守的
铁水里，有即逝的战火
神仙血和世俗里的不存在：
黄金奔流，心跳骤停
——换上滋滋的中频炉。


27、《厂规是男的》
一切都会有裂缝。这上锈的长铁丝
是空气，渗出的伤口

我用手抚摸，视线鲜红。不知是什么
在流血。
我用砂纸，清理
掌心出青烟，像神灵，被惊动。

长长的锈铁丝，有人在厂里
晾晒女孩子的花衣裳。
厂规是男的，对于美，不知所措。


               2014年1月   初稿于攀枝花
               2017年3月   定稿于东北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