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四月
疼爱我的大伯去了
接到这个消息
我正在千里之外的路上
汽车正缓慢的
穿过一条河流旁边的庄稼地
窗外,烟雾寒气
柳絮在风中飘飞
一个手提粪筐的老人
正弯腰在鞋底上
磕他的旱烟袋
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个疑似大伯的老人
让我回头
看他背影渐渐落在车的后方
直至呈现一个小小的黑点
家里的大伯
他平躺在一口木棺内
身体瘦小,神态安详
正一一和在世的亲人道别
大伯二岁半的重孙女
在她妈妈怀里,不断地重复着
别吵,太爷爷睡着了
大伯不识字
伯母去世的早
他常一个人
扛一把锄,拎一只筐
在他漫长的人生中
一直在河流边的
土地上转圈,画圆
地头的树枝上
大伯挂在那儿的衣服
随风飘起
那画面至今想来
除了寂静
还渗透着忧伤
大伯生前不照相
遗照是一张黑白证件照放大的
嘴角的笑,有点虚
是他一生唯一的一张照片
多年来对大伯的记忆
都是来自每一个鲜活的画面
正如,多年后
明媚的春光落在
我新种的一棵小树上
大伯他站在光圈内
指着从前的一棵大树
对我们说
它取之于自然多少
一定会还回自然多少
2017-3-10
人的思絮总是在飘……
大伯去世的时候八十岁,那是我第一次经历死亡。我清楚记得,大伯唯一的一张证件照被放大后挂在了土墙上。墙是土灰色的,照片是黑白的。照片放大后有些虚空,一切变得不那么真实。
死亡于是在那年成了黑白,土灰色。
据医生说,大伯是在后半夜去世的。大伯一直和他的小儿子居住。三哥早上喊大伯吃床早饭,怎么叫他都不应。三哥以为大伯累了,过了一会再叫,这才发现,大伯断气了。
三哥说,大伯走的时候,象熟睡的婴儿。
多年来,父亲一直感叹这是一种最幸福的死亡。
父亲兄弟四人,大伯是老大,父亲是兄弟中最小的。他们之间年纪相差将近三十年。父亲在文革中下放回到老家,大伯帮着一起在他房子旁边盖了三间土房。和大伯成了邻居。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去世的早,大伯母去世的也早,大伯把孩子带大后,一直也是一个人。小的时候,大伯经常牵着我和弟的手去田间地头,大伯在我的记忆中充当的是爷爷的角色。
大伯话不多,总是默默的做一些事情。给我们送些吃的,帮着带弟弟。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来没有见过大伯和任何人红过脸。他说话总是慢吞吞的,永远有和蔼的笑容。
大伯最疼爱的儿子三哥一生未婚,听父母说好象是三哥年轻时喜欢的女人嫁了别人。大伯的另外几个孩子在外地工作,大伯一直和三哥生活在一起。关于三哥不结婚这事,大伯也劝了几次,三哥坚持。大伯便不再说什么。
历史有的时候好象一场穿越时空的长剧。偶尔穿越在时空中的天堂,偶尔也穿越在地狱。
一辈一辈的人在那个小镇上生活,小镇安静,围绕着小镇的河流和土地也是安静的,霞光在小镇早晨和傍晚的云层里穿梭,千变万化,无一相同。
有的时候觉得历史象这变幻的云。
爷爷带着大伯辛苦攒下来的房屋,土地等,大伯还来不及享用。一夜之间,大伯从一个勤劳的农民成了地主。
父亲是反革命身份回的老家,大伯没有和父亲划清界线,在生活中帮助父母很多。为这事,大伯被叫到生产队调查。大伯一言不发只一句:他是我的弟弟。
为这句话,大伯被他们用麻绳吊起来打。大伯昏迷前只反复一句,他是我的亲弟弟……
父亲告诉我些事情时,这声音犹在耳畔.大海浪波涛一般。
这样的一种声音。仿佛让人世间所有的苦难在一夜间化成轻烟。
一些思絮在飘。我失眠了。
睡不着,我走入深夜的院子,雾气如轻纱在湿润的空气中精灵一般。自然万物,一些看见的和看不见的存在我们的周围。
三月的时空,一些细微的声音破土而出,在耳际越来越大。
大伯在土地耕作一生。他总是说,土地给我们多少,还是要还回去多少。
2017年3月11日夜零晨三点半于湖芜家中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