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遇见,日暮,与一朵野花
山色不语。
天地之间,万物各得其和。
自下而上,暮色,斗折蛇行。
那个去了山上的人,
是不是爱上了暮色?昏花的视野里,山风微动。
野草蔓蔓,云山苍苍,且遇见,
与一朵野花。
暮色,一滴一滴,让出一块地,让一朵野花
煌煌,
灼灼为一种意外。
旧了时光,软了世间事。
那是荒野长出的秘密。
恰似谁的秘密,在心里一天一天长着,模样慢慢模糊起来。
可以诉说好多好多,与一朵野花:
从春到夏的过往,太阳升起又落下,人走了却没有回来……
生活就是繁华落尽,日下月上依旧。
人啊,要慢慢学会一个人
在荒野,不归,
且与一朵野花的坚挺,闲看千山万水。
月下,与一枚叶子的虫洞坐听
月光清甜,干净。
山高水气重。虫声一圈一圈漾过来,清冷绵密。
四外,那些尚在生长的草,一丝一丝
抖颤着向上。
不知隐身何处的虫蚁小兽们,
忙碌着,秘密啮噬,似乎还是
那么亲近,从没走远。
或许,从一枚叶子的虫洞,顺着那些细碎的啮痕,
或深或浅,或长或短,或晰或朦,
可以听清整座山,
甚至一个人卑微的过往和俗世的百态?
多少人,转身就是一生。
这生了锈的一句话!
不知是谁,随手扔在了山野间,开始野生野长。
草木不急,安心等着那个有缘人,前来,
重新温暖飞翔的倦怠。
偶尔,有虫蛀的果子掉落,惊起一山瞬息的慌乱。
多么奢望:拥有一个小小的杯盏,盛下
这一山的清甜,一山的忙碌,一山的亲近,
在心里最隐微的地方,藏好。
而后,起身,前行……
夜色中,随一粒萤火上山
一叶芽月在上。
虫声,一层深,一层浅,
微白。
与我相扶,随一粒萤火上山。
左一脚,右一脚,踉跄中,一下回到了旧时的月夜,洁净起来了。
近是您,远是您,
多美啊。
一粒,两粒,四围全是您的清幽,一闪一闪,是谁年少时的本真……
向上,向上,再向上。
如此前行,暗黑的尘烟中,频仍的寒苦藏起来了,贪婪和撕杀也藏起来了。
这沾染绿色的迅疾,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是草叶间,一粒露水坠落的
偶然么?
芽月在上。风声虫声净洁。
我在石头上。萤火在左,在右。
……静看芽月多出一道边。
真好。幸福还是那么清幽。
隔几座山,送来几丝生僻的方言。
心,一下就泛起柔柔的薄凉。
我与您,就隔着一株荻紫色的清雅
暮色寂寂,野地沃沃。
一只白鹭低飞,新洁的翅羽不染纤毫俗尘。
几株荻还在,修饰着一湖的粼粼,和一个人暮色中的谦恭。
来自云端之上的精灵,在您面前,
我们应该卑谦些……
山川开始慢慢辽阔起来,渺小了谁人的忐忑?
几声低低的呱呱,多么心疼的清辞,
漾起了谁的歉疚?
山前白鹭,山后茶园。
且专注您的飞翔,且静听您的鸣叫,且轻抚您翅影下的羞涩,以及雪白的洒脱。
野地的丰饶,斑驳了菊月的过往,似乎冷落了稻禾垂下的金黄。
霜打过的野草莓,焰火般安详。
我们要学会俯下身子,一只蚂蚁那样,融入野地,
没有一丝声息。
暮色一层层厚了,星光一粒粒亮了。
月下石瓯。
粗茶半盏,氤氲,山水从容,感应您的神谕……
我与您,就隔着一株荻紫色的清雅。
多么淳朴,一田一田的稻茬
阳光枯坐在田野上,比稻茬矮。有心思的白云还没走远。
炫目。
一田一田的稻茬,持节而立。
高了的是天宇,还有秋色和我们的目光。
稻茬,是对金黄的另一种呈现。
隔山隔水,沉淀着夏到秋的距离,以及夏到秋的劳作。
挺拔,
与佝偻的背影,叠印在稻田一个一个小水洼里,心疼着秋后的澄明。
几只雀鸟,叽叽喳喳,忙着啄食
有心人给它们留下的口粮。
手的粗糙,镰的锋利,最惜天时,最懂秩序。
一株一株禾苗,弯腰,弯腰,再弯腰,插下,插下,再插下……
一株一株稻禾,收拢,收拢,再收拢,割下,割下,再割下……
苍茫的大地上:翠绿,枯黄。相互更迭;新生,衰败。生生不息。
其中的艰辛,或许是谷子的金黄和天空的开阔。
暮色,从炊烟里慢慢长高。
多么淳朴,一田一田的稻茬,母亲一般,
温情,旷达。
煦暖的,不只是阳光,还有您
煦暖的,不只是阳光,
还有鸟鸣的清澈,微风的轻抚,杂草的腥甜。
虽然有点薄,还有您。
多么的朴素!
一个人。冬日午后的阳光下,一点一点,铲除田埂小路上的杂草:蟋蟀草、酢浆草、甜根草……您花白的发一样摊铺在路面上,密密匝匝,努力着。
杂草,让一条小路迷失了自己。
而您却躬身,缓慢,恭敬,翻检着四时的忙活。
唯恐一个疏忽,落下些许虚度的枝枝节节:蟋蟀草的结实。酢浆草的耀眼。甜根草的清甜……
趁着百草未回芽时,赶早让小路干净起来,好迎接一场浩大的春事,和您微笑着迎向山野深处的辽远。
多么默契,您与一条小路,冬日午后的相互翻检。
累了,一坐。
安于自然,挺好!
且与小路你一言我一语,稳当地闲扯着,七十多年的风风雨雨。
任由阳光一寸一寸,煦暖着山野的宁静。
毕竟,
煦暖的,不只是阳光,还有您,和
半山的生灵半山的不息……
愿如一截草芥,静候在您身旁
或许有点奢侈,整山整山的月光,银子一样明亮,
拥我入怀。
几只搬运月光领路的蚂蚁秩序井然地隐入了草丛。
一坡连着一坡的芒草,轻轻将月光摇下,
喂养草木深处虫兽们透明的不安。
静,瞬间辽阔起来,不躁,不缓,刚刚好。
立冬已至。
岭南,北回归线以南的石瓯山,丰茸葱茂,蛰虫爬行,生气仍未闭蓄,稻禾正忙着金黄。
星空领来的月光,围拢着几声鸟儿栖落在枝桠间虔诚的呓语。
仰望着,
忽有一种慈祥。
心,向下,向下,再向下……
愿如一截草芥,心怀满满的月光,静候在您身旁,养天地正气,拒绝世俗的沾染,享受内心的平坦,
暖一山生灵夜深时的不眠。
多么安然。一株野草
生于烂石,多么安然,一株野草。
石瓯山上,乱石之中,那奋力的绿,
耀眼,向上。
从春至夏,从收获到凋零,拨弄着风雨寒暑。
一株野草的突兀,清秀了整座山。
隐隐绰绰,山高了些许,我们矮小了很多。
有时,生长需要时宜,
更需要勇气。
一株野草:根须紧贴乱石之下无际的大地,谦卑的茎叶丰盈着时序的过往;张弛之间,芊芊着一束向上的火焰,滋养着我们的魂魄。
山川安详,生灵相望。
有人走了,野草还在。
或许一生,我们要如一株野草那般,学会低头,心怀敬畏,才能走得,
更稳,更远。
半山坡:与一眼井不期而遇
石瓯山半山坡——
几丛苇子,药黄的花。几棵芭蕉,圆长的叶。几株古茶,青翠的香。
外加一群一群的鸟鸣,时翔时栖。
可怎么也围不住您,还是与您不期而遇,一眼荒弃的
井。
废弃的井,荒野的魂,盈盈几朵云,尘埃里开出的
卑微。
阳光,明净。四外野草,青青,
寂寂。
木桶朽散;稻草搓的井绳一节一节腐烂,入泥,小心地摇着几叶春的欣欣,仿若您擎天的柱;井痕历历,汲水少女的娇喘还在,还是五十年前的模样,让人心疼。
一汪井水澄澄,五十年的影影绰绰,荒弃的是半页时光,留下孤独,直教一只蚂蚁,不忍挪开脚步。
您却缄口,什么也不说。
对石瓯山来说,春天是小小的
草木蔓发。蛰虫已出。
茶芽嫩翠,清亮欲滴,小心地举着鸟鸣,一点一点,摇摇晃晃地向上。
——那是200多公顷的萌发。
一岭一岭,云雾缭绕,半坡云影,半坡香郁。
对石瓯山来说,春天是小小的。
小小的您,阳光新鲜,气息甘甜。
天边的云,很近很近,一踮脚尖,就能扯下一朵。
采茶少女的心事,一如小小的您,浮在云上,羞红了回家的路。
素手纤纤,上下轻翩,一芽两叶,
是对小小的您至高的尊崇。
心怀敬畏的人,才可将小小的您,连同山野的元朴,生灵的勉力,飞翔的婉转,
留住,
给人以辽阔,浩大,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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