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宅
老宅不老，还不到百岁
三间瓦房、东厢、西厢
牵着前庭圈成内院
入夜，也圈住了满天星光
听老一辈人说起
外公年轻的时候
是个手艺顶尖的裁缝
他用十几年的光阴
一针一线纫出老宅
又以满是针脚的嫁裳
骗娶了外婆
那些是老宅最快乐的日子
它乖巧地享受着外婆的母爱
它一直很得宠
尽管后来外婆有了自己
唯一的孩子
（那便是我的母亲）

二       虫子
也许是中年得子
孩子是掌上明珠也是肩上重负
外婆的小脚自此只能
从老宅的东厢走到西厢
这一走，竟然走了十八个春秋
终于有一天，她累了
想放开双手歇歇
不料躺下后再没起身
有只万恶的虫子
偷偷咬了她一口
她害了大肚子病（肝炎）
临终时，她没有闭上眼
她把女儿培育成最美的花蕾
却不能看到花开、结果   

三       外公
儿时的夏，天总是很蓝
蓝的夜空中星星数不胜数
一张竹床
仰躺着细小的我
一把竹椅
斜靠着瘦瘦的他
一把蒲扇在晃动中
清凉了整个夏季
那时弟妹们还没出生
所以我应该调皮
四口人吃饭
有个人总爬上桌面
他们把我当作一盘舍不得吃的菜
可我孩时确不更事
有次嘘嘘时竟把尿溅在饭菜里
一向有洁僻的外公却不许倒掉
说童子尿能治百病，吃了
母亲就跟他吵：罪过
这样会让孩子夭寿
好在直到十二岁那年我还没死
他却偷偷地走了（走得很安祥）
害我那夜烧香一直烧到天亮
因为我必须忏悔，我想
那尿真的很毒，这几年
肯定把他的肠子都烂透了

四      土地
离老宅不远
有一块上好的土地
种啥收啥
父亲走的时候
因为仓促
我把他种了进去
之后的两年没了收成
为了这事母亲没少唠叨
说我实在太浪费
应该种房子
或是种点别的
哎，这可怜的女人
她还不知道我的打算
总有那么一天
我会在父亲的身伴
再挖个深坑
把她也种入这土里
尔后，我还会在父亲的
身上播上烟叶
在她手边栽些辣椒
不管来世他们还会不会相爱
今生我不会让他们
在我的视线里
再次分离


五       纸钱
平常不再碰面的亲人
有很多理由
让我不愿再见他们
清明时节
苦艾和牛筋草的表情坚硬
他们的心跟落叶一样冷
但看到那些骨肉堆砌的碑记
我又怎能去计较呢
我仍然给他们寄钱
十亿面值的、一千万的、百元的
……我数不尽
足够他们在阴界开银行
这点钱，在凡尘却什么也买不到
现在，我发现他们越来越懒惰了
懒得躺着不愿动动指头伸伸手
于是，今年我决定不烧了
只在他们家门口的柏树下
插上一棵摇钱树
（不知他们会不会责怪我）
祭祀的晚宴，我信了一个
道师的鬼话
头顶草皮跪在桌底
终于看到他们一个个
从阴暗处走出
他们随意谈笑、吃菜、喝酒
那时，我真想是在他们当中
笑得最响的一个

六     名字
为了见证厦门军营里的爱情
父亲赐我名字“闽军”
可偏有人将‘’闽‘’误读成“门”
书写又成“明”
这让我尴尬，要不停地纠正
后来，身份证里却错填成“敏”
将错就错倒省去了许多口舌
学生时代，“军”也常发生剧变
常写点豆腐干的我
不得不接受恩师的馈赠
再次更名“敏君”
我那会确实很纠结
不知如何面对先人
后来我逐渐明白
名字其实只是个记号
既使连姓都改了
我还是我……
（墓碑上的孝子贤孙总很虚伪）

七       蜕变
老宅憨实
它还那样慈祥
少数人已经搬迁
但又有更多的人搬入
搬出的人
从不道别
我睡他们睡过的床
吃他们常吃的饭
走他们走过的路
我早该清楚
不必太去想念
老宅是棵大树
外公是秋
父亲是夏
母亲是春天
而我如蝉
在无可避免的冬季里
在树上树下
完成一次又一次
完美的蜕变

八     肥皂剧
已经没有什么
值得我更多地怀念
比如晴好的阳光
尘埃，或者是雨点
它们每天都在
没人惊异
现在，我一闭上双眼
就能看到自己散架的骨骸
里面塞满烟草、肉
果疏，还有酒
我的皮囊
象一张已经风化的保鲜膜
走过的人生是一部
蹩脚的肥皂剧
终于在泪水中    杀青
死神是导演
命运是编剧
记忆中的人都巳表演完
各自的悲欢
想要重写    而我
始终找不到脚本

九      光
夜     把所有艳色
都搅和在一起
难怪那么黑
这让我很难过
我无法将光
从里面剥离
否则，我可以
刮下蓝还给天空
挑出红、绿
还给花草
此刻，我只能呆在瞳孔
的黑色中抚摸
每一个爱我的人或
我爱的人
他们的容颜是那么的柔软
是我太无知
把一颗心变成了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