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衣小唱》
     文/李元


①
老了,村里人都要赶着光阴
做寿衣

一套麻白色的内衣内裤打底
中间几层，都是一色的青布做成
最外面，是一袭青袍裹紧絮飞的疾苦
和清白——
老过去的人都说，这是必须的
免得到那儿，老祖宗见了
不认


②
二狗他爹也赶做了寿衣
可惜，一辈子都没穿成
村长打电话把他从南边召回
他爹已化作一堆蝇蛆，白骨上
爬啊爬，爬啊爬……


③
村东头，顺子他妈去的时候
旁人说，“天阴的很，九条岭的脊背快要压断…”

那年，顺子他妈刚满五十
（但是，她只是个农妇，她不懂天命）
那天，亲属们照样在箱底翻出寿衣
那晚，田间地头和她终生相伴的月亮与星子
集体失踪——包括那把在土坷垃里
累成痨病的锄头


④
但是,阿福他爷走的闹热
上山之前，寿衣都穿了九领七腰
且用彩纸垫金铺银
欢送他的鞭炮一路把山坡上的荒经染成
夕阳红
围鼓擂得山响，唢呐的长调穿透了他的百年
还要，越过阴曹

孝子孝孙披麻戴孝,跪于灵前
他们面色和挂像里面的仙人一般安详
老道士的跳神赞歌让舔在灯芯上的火苗
一闪一笑,一闪一笑
像在倾听一个传奇
像在欣赏一部史诗
也像在读着自己燃成灰烬的
轻松

那些老过的人也说了
“在湘西，结婚要哭，人死要唱”

⑤
可是
二狗他爹走的时候没唱出来
顺子他娘也没
住在村尾老远的泥瓦匠家的小青

她穿着最爱穿的满襟白底青花褂衣
一头钻入碧青的澧水
渔船佬赶到把她捞上来的时候
人们也没唱

只有那个花钱把她买来的二楞子
和那个后来走了老婆疯掉的泥瓦匠
每天对着那一撮新壅的坟尖
痴痴的笑,痴痴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