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诗会友，求真正的读者）

1

每一块石头
都渴望成为优秀的碑石
正如每一个春天
都渴望灿烂到极致

一个人如果沉默三天
是不是就具备了石头的品质
我在第三天的夜里，逃出空空的房间
在旷野上大口呼吸
发现旷野不过是一间更大的房子
连门窗都没有

再沉默下去
我就要成为石头家族的一员
身份证和户口本将彻底成为一张白纸
妻子的唠叨再也与我无关

走路时小心翼翼
内心的石头还是碰出了声响
妻子冲我咯咯笑了
石头露出无奈的一面

2

擦肩而过的人
你扬起的手指，柔中带刚
让我确信你是一位优秀的雕刻师
我羡慕你手握雕刀的姿势
更羡慕一台安静的切割机
擦肩而过的刹那
身体里的石头在吼叫

用真理打造的牢笼
根本囚不住一头发疯的狮子
挖掘机踩着拾荒人的背影。这块玉米地
明年将是一条繁华的街道
现在躺在设计图上沉默不语
身体里的石头
已长出坚硬的触须

我怀念一把锈蚀的雕刀
怀念它当年钟爱的一块石头
石头上的字迹已模糊
擦肩而过的人，你眼角暗藏的刀锋
被我轻易就看见了
一块石头正谋求自身的裂变

每一块石头
都渴望成为优秀的碑石
但它需要的不仅仅是雕刀，还有闪电

3

长久的沉默后
身体就出现了裂纹
这是期待已久的结果
我终于替一把锈蚀的雕刀
实现了它的梦想

在石头的家族中做一块优秀的石头，真难
如果渴望裂变，将成为它们的另类
成为一个牺牲者
抑或一个背叛者
我是多么小心谨慎地走在大街上
不是每一把雕刀
都深谙我内心的思路

不是每一条河流
都能容纳由我研磨的细沙
因为这些细沙
会慢慢填满美与丑之间的缝隙
天长日久，沙粒中的金子
就被怂恿成一种
难以割舍的幸福
和顽疾

我常常怀揣自身的石头
在深夜入睡
清澈的鼾声
像从石头里冒出的泡泡

4

这些年，父母妻子儿女的手上
时刻攥着一把把闪亮的雕刀
他们看不见飞溅的石屑
只看见我眼角的微笑

现在，妻子上班去了
儿女上学去了
父母远在故乡，房间空空荡荡
我猛地拉开深色的窗帘
让阳光撒在地板上
多么清晰啊，那些灰尘
不就是昨夜失眠时抖落的石屑吗

静静坐在沙发上
泡一杯铁观音
浇灭刀口上残存的火焰
倾斜的阳光一点点挪动如雪的影子
整整一上午，我对旧事物恋恋不舍
痛疼像光一样
照耀我
抚摸我

一块经过细心打磨的石头
它必须圆润
必须让它喜欢的雕刀
不能出现丝毫的闪失

5

用笨拙的口舌
衔一枚娇嫩的花朵
正如用善良的谎言堵住生活的漏洞
蝴蝶在蛹里沉睡时，我感到浑身不适
犹如搬起内心的石头
已找不到漂泊他乡的脚

用笨拙的口舌
衔一把把快活的雕刀
人群里我一向沉默不语
石头中却喋喋不休

你知道在人群中找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
并非难事
那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
但在石头中找到和自己相似的一块
谈何容易

我常常拎一把雕刀
面对波澜起伏的群山
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6

切入肌肤的手术刀犹豫了
医生们面面相觑
那些医学常识只适用于人类
无法解释一堆石头的忧郁

我病痛的身躯
的确需要一把手术刀
但不是医生手上的那把
不是用来切割皮肤和血管的那把
我需要的
仅仅是一把能刻字的刀子
它的锋芒
接近于闪电和成熟的麦子

每年春天
从石头缝里拱出来的
不仅有小草
还有苦命的汉字

7

修桥的人铺路的人
都用到了石头
他们反复敲打一块石头
为它寻找合适的位置

他们不知道一块块石头
是大山遗失的骨骼
敲打时石头不痛远山痛
你看，山坡上的枫叶都红了
是痛的吧

面对喘息的石头
我不知道从哪个角度拥抱它
我担心自己瘦弱的身躯
扛不动它巨大的苦恼和孤独

8

在石头的家族中
我因与彩云私奔，而触犯族规
一块石头啊
你不老老实实呆在地上
你想着天上的事情干啥

我至死
都不会向族长解释
其实我的胸腔早已被尘世掏空
其实我的胸腔早已是一只氢气球
稍不留神
就飞到了天上

我知道
在人群里我是一块沉默的石头
一个尚不能发音的埙
关于氢气球的比喻
仅仅是一个说辞而已

9

养在身体里的石头
越来越大
它坚硬的触须碰伤了亲人的脸颊

一个整天沉默寡言的人
让妻子满腹的甜言蜜语
无处喷发
让儿女天真的梦想
找不到出口

我总是在深夜
待他们熟睡后
悄悄溜到书房，用纸和笔
轻轻敲打内心的苦楚
轻轻敲打那些坚硬的小石头
直到它们融进窗外朦胧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