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在零雨《木冬咏歌集》序言的结尾处用了「一次没有终点的旅行」来描述那本诗集里的精神寓言。毫无疑问,《我正前往你》这部零雨最新诗集的标题把旅程的隐喻推向了前台——「正前往」标明了「在路上」的意味,而这里的「你」也不必仅仅狭隘地理解为情爱意义上的「你」,「你」再次成为不断远去的终点,迫使抒情诗人「我」永远处于「正前往」的旅程中。甚至可以这样说,这个「你」正是作为一个空缺的理想,等待着「我」的「前往」和填补。放在诗集第一首的〈我正前往你〉这首长诗尽管在中途出现了「我看见光/我前往」的诗句,全诗却结束于「(隧道还很长)//什么等在那里//(什么也没有)//黑暗力量/增强//轨道真是完美」。对于零雨来说,在前方的如果不是否定性的「黑暗」或「没有」,就是疑问式的「什么」,也可以说——依照精神分析学的欲望理论——这个始终面对空缺的期待,转化为对于空缺本身的期待。能够给予「完美」的,只有轨道自身——它象征着不知所终的旅程。零雨的诗由此可以读作是以某种坚持期待而拒绝抵达的样式来不断表达的动力。在诗集的自序中,零雨也充分意识到这种讲究「空」、「无」的「自然美学」,因而力求「维持着一种未完成」。
在这个空缺之中,必然浮现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无法把握的神秘核心,成为零雨诗学的本体论起点。而这种空缺的神秘,往往是由诗的词句之中的裂隙、脱漏或躲闪所造成的。比如〈我正前往你〉的起始,「天空的一朵蒲团——/去接谁/白色。一定有人/喜欢」不但在「接谁」、「白色」和「喜欢」之间留下跳跃的沟壑,还用「谁」和「有人」这样模糊的代词来杜绝我们对诗中形象的确定把握。有时候,这个纯粹的核心就是接近失语的创伤内核,虽然「此时可以谈谈/真相如果这里/够黑」(〈九月〉),但而真正能够切入这个内核的感性表达却往往是词不达意的:「痛——/将是最高贵的。但痛/是世纪性缺货/不痛也不/能如何」(〈下雨的房间〉)。在这些例子里,甚至正常的断句都遭到了重组,「谈谈/真相」和「也不/能如何」似乎经由语气的断裂来表达这种无法愈合的精神伤口。这也是为什么零雨把这种「空」、「无」理解为不仅仅是一种语言沟壑,也是一种精神深渊,「这个真实的层次,可能是一个鬼魅,一个幽灵,一个最纯粹之物」——这无疑就是精神分析学意义上的「真实域」之「物」。那么,我们甚至可以看到抒情者的旅程有时被鬼魅所取代:「群鬼都化妆/好了。我离开/把车厢留给他们。」作为当代的抒情诗人,零雨宁愿空出主体的位置,体认自身的痛,并且倾听鬼魅的絮语。
本文获作者授权发表于中国诗歌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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