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正当年，
走入了生活的纵深
日子过得如火如荼。
我那时刚历一场劫难，有了
一个新的开始，
家里的女人还有柔情。
象拉满的弓，我那时。而且
葆有一颗雄心。
我那时喜欢开着卡车外出拉货
路程最好遥远。

出发总在下午。
上了高速公路卡车引擎才真正畅快。
世界被光主宰
天空只是看客
白云也带光芒。
高速路，恢弘、规整、宽阔，
象征着轨迹、秩序、理性。
我白色卡车是噬路的巨兽
沐光前行。
我放下了遮阳板——必须拒绝部分的光
——洞开两边的车窗
邀请了豪放派的风。
路牌指示前方五百米是桥。
我加油提速。上桥时
好让惯力为我所用。
桥下，
右边来的河，正注入
左边的湖
——线，走入了面。
「河说：
我把这鱼虾、沙粒、一只受伤的龟，
交给你；
我把我经历的闪电、虹彩、柔软的雪
最屈辱的白昼，最暗的夜，
以及混合水中的泪滴
交给你。
湖回答：
你使我丰富而壮阔。夜晚
你碎屑的苦难和欢乐
将在湖面闪亮
象星光。」
行程是向西转而向南。
卡车冲到桥中间我迅速朝湖
投去敏锐的一瞥。
那里，
斜阳、水气、湖光交织幻变，
凝聚成了若巨大水晶的光体
悬在湖面之上，隐去了际岸。
我视之为祥瑞
深信此行大吉。
放眼望去，统领大地的
除了光还有寂静。
四下行走的寂静。
直逼天际的寂静。
世界被遗忘
唯有
车在路上
鸟在空中。
变道时，
面对五条匝道的瞬间，我思忖
若是弗洛斯特，那首『未走之路』
应该有另外的写法。

车开始南行。
车行大平原上了。
过汉江我不敢看汉江，
车多，桥窄。
正前方是古荆州，
是樯橹灰飞烟灭的赤壁。
偏西是沧桑的襄阳城，偏东
是千里江陵一日还诗仙的江陵。
车辙、蹄印、狼烟、流民，
权谋诡计、义气意气，箭与剑，
横槊而赋的诗，
都回声在文字里。
滚滚铁流中那双
清澈闪亮的眼睛看到的只是
若在酣梦中的
农业大地坦荡平原。
车是空车
但还是载走了下午时光。

返程近黄昏。
索伦河谷的黄昏中，
我不能看但我知道
有位醉了的新娘，
在那边的林梢。
半边天都是脂粉口红，靓装纱披。
一袭绯色纱巾在车左上方
诱人观望。
然而，车是重载，况且交通律令
我目不斜视策马徐行。
暗夜的高速路，
对向车道象火光冲天的战场，
这边，隐秘的运输通道上
大货车象潜行的山岳
重重复重重。

下去，此程再无高速路。
依惯例，看见匝道口我就靠边停车，滚鞍下马；
伸腰张臂，深蹲轻跳，
让身体放松，驱逐睡意。
也是这样的夜晚，在我所立之地
曾有位随行的朋友，下车后
卒然长啸。
啸声振野，似有回声。
我问，何故而啸。
他答，心有块垒。
我大笑不止。
他正色说他有位大胡子朋友曾自诩，
设若在战争年代，必是
大胡子军长。
“至于你我”朋友盯着我说
“应该都是将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