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
村口总有一个老女人在等待
左邻右舍的孩子们都回来了
他们从广东回来
他们从浙江回来
老女人一个一个地询问
有谁知道她的儿子何时回来
羊群也从山里头回来了
她一边掰手指头,一边自言自语
羊群全都回家了
儿啊,你何时才能回来
我没有攒着回家的路费
一个写诗的人
我和我的诗歌都回不去
听着远逝的鸣笛
我知道,母亲今年又会站在村口
询问黄昏归来的羊群
《母亲做豆腐》
每次过年都会吃到母亲做的豆腐
比镇上卖的那些还要好吃
做一桌,要花一天一夜的工夫
从量豆子开始,用清水洗两遍
再浸一夜,隔天早上挑到石磨上磨
转石磨需有力气的人,我父亲一个小时
能把豆子磨得粉身碎骨。洁白的豆浆
倒入灶上的大锅,温火十几分钟
用一个大缸降温。冷却了
倒入竹漏上的细帕。慢慢地揉
能成豆腐的全部下到锅里
不成豆腐的渣,倒掉或喂猪
豆浆在锅里吸入讲究的石膏
然后装入一个木匣子,沥干水
豆腐就成型了。这些工序
都会花去母亲过年时的一天
她做的豆腐,我已没有多少时日吃了
不是我的口福不好
而是母亲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
《过年的时光》
旧年的时光,在新年的天空撞钟
“咣当”一声,太阳从树枝上长出来
整个村子,各种事物陆续苏醒
林子里各种鸟尽情地飞翔、喧闹
年的气氛在一缕阳光中萦绕
鞭炮、花炮一起响,晨曦乐开了花
大人烧纸香祭先祖,孩子们
忙着贴春联。窗格上的吉祥如意
金光闪烁,门神长须飘扬
大狗小狗,在平坝上欢蹦乱跳
它们对于人间的年,也是很高兴
可以有数不完的骨头
来自年猪和年鸡。每当听到猪叫
狗就知道有美妙的生活
只是喜气洋洋的时刻
总有一些人逃不过阎王的手
比如镇上的张九爷,村里的龙二妞
他们没有等到太阳冒上屋顶
自己先闭眼,把一生交待在年关
同样是花炮声,上山的
总比屋前的听起来更使人震颤
《祀关神》
《周礼》贾公彦疏:“天神称祀,地祇称祭,宗庙称享。”
我们苗寨的年关神住在顶樑柱上
红布包裹着族人的千百年信仰
我们的神,平常都是沉眠
只有到了年关才会醒来
只有到了年三十的早晨
睁开眼,看着自家的主人
抬一个猪头,摆在堂屋六合门前
烧半斤香火,点一挂鞭炮
每到过年,我都会跟着父亲
祀关神,他烧纸点香
对着家先列祖列宗祈祷
他总念叨:神啊,你要带着他们
过得安稳。我们在人间活得艰苦
却始终对你膜拜有加
在父亲的虔诚里,我抛一个炮火
“嘣”的一声,太阳在树上抖两下
一束阳光漏下来,我看到一张
苍老而慈祥的脸。多少年来
我一直认为,神的形象
该是父亲带着泥土颜色的容貌
《过年,我读首诗给狗听》
父母喂养的黄狗,几个月大
它不认识我。过年的时候
我刚回到家,父母对我打招呼
它也摇着头。我和它素未谋面
却像多年的朋友
在大年三十,我读着一首诗
我的父母只字都听不懂
而黄狗竖起耳朵,听着我的口音
不停地摇着尾巴,闭目养神
僻静的小山村,也只有
一丁点的灯光,狗的眼光
和我沧桑的诗沐浴夜晚的空洞
它突然的一声狗吠,打乱了
我读人间这首诗的节奏
《腊肉》
熊熊的柴火,日夜不停地烟熏
炕干油水,肥肉部分变成黄
精肉部分变成黑。在我们山村
杀年猪是在腊月上旬或中旬
选个好日子,叫上左邻右亲
在烧纸点香拜过年神之后
屠户一声令下,大家七手八脚
把猪从猪圈拉出抬上四方桌
屠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猪在桌上挣扎,被众人按住
直到血流干了,动弹不得
众人放手,做下一步的活路
烫水脱毛,破膛开肚
分边后,按相应的尺寸
一绺一绺裁下,撒上分量的盐
置一晚,第二天挂到火塘上
农村的冬天冷,取暖来自柴火
腊肉在乡亲烤火闲谈中
慢慢地熏干。等到开春之后
拿下火塘,放于干燥处
一年之内的腊味不会变化
我最喜欢的,是农历三四月份
挖一点野葱,和着腊肉炒
在津津有味里,看到我的父辈
七十多岁的脸藏着腊肉的质色
《墙上的明星》
他们一直在墙上微笑,不知道笑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板壁被岁月腐蚀
斑驳离离,像御下浓妆的女人
满脸的阴森,在昆虫的坚牙利嘴下
糊上的那层纸,老化得比时间还要快
墙上什么都贴,唯独缺少的是父母的恩情
明星长得再好看,始终只是一张纸
没有父母管理的木房子,过年了
把追星的青春,剥得面目全非
明星们坏坏的笑,在山村破旧的木屋
不知是寂寞得无能为力
还是对山里人的生活感到痛苦
《车七姊妹》
仙娘把头帕遮住眼睛的时候
一屋子的人,安静了下来
备好的七姊妹,坐成一排
手放在膝上,跟着仙娘的节奏
游天曲唱得优美,姑娘们
看到的北斗七星,高于明月
在紫虚孜然,从远处飞来的鸟
姑娘们相信,这是丽达的天鹅
捧在手中的钥匙,就是上帝
因为爱情,打开潘多拉盒子
那欢舞的蝴蝶,不会怀疑
是仙娘藏在记忆里的圣经
深夜两点,春节的火塘
有六个姑娘,乘着火星归来
但有一位不翼而飞了
仙娘打着灯盏,却再也打不开
游天曲的圣境。十年之后
有人看见在山上的村庄
不翼而飞的姑娘
已嫁为人妇,孩子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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