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往事的匠人 （组诗）

◎ 牧雨

◇ 木匠

（一）

蜗居夜色，把私有化的孤独，
从院子搬到堂屋，绕过过度开掘的月光，

回到自己，刨尘埃，
刨南来的消息，把目光钉进夜的深处，

为木质的光阴，备好消炎的泥土和风声，
安抚倒塌的树林，如果夜加倍辽阔，

忘不了翻滚的旧事，就对着墙上那帧微笑，
告诉她，地面发生的许多事。

（二）

三月，某缺口。你披着蓑衣，穿过浅灰的错觉，
随鱼群攀岩，拦击流水，拦击上升的绿意，

从信任的枝头，摘香气，摘光的种籽，
从麻雀的表情，领取歌声，饲养惊蛰后的物种；

三月，某缺口。你在门前，锯流水、阳光，
刨着风声、鸟鸣，刨着多次被打扰的寂静，

寻找稀薄的空气或云影，协助羊群，
走回湿地，洁净地活在泥巴色的玩笑里。

◇ 篾匠

（一）

二十一日，三月最美好的一天，你从黎明，
走出安静的伤口，乌鸦听从使唤，搬运桃花浸过的水，

举止近乎优美，为不再想石头、白骨、大地的裂口，
你从月亮与木梯的距离，把河岸、碧绿的声音，

放进天空，让自己彻底明亮，
看走过田埂的人，被吹乱的白发，带着花香的笑容，

风吹了竹林，再吹你，一伸手，你会接住露水，
摸到阳光，不用绾起裤脚，去对岸，引渡三月。

（二）

三月微醺，顺着你目光流过来，
带着波浪，停在你声音拐弯的地方，

你有一篮子的好天气，不用绾起衣袖，
砍竹子，编造日子，阳光像雨丝，落在地面， 

你可以更换表情和坐姿，拿出陈年的豆瓣儿，
在小木桌，晕两口酒，想一些从前的好事，

比如：给你炒小菜的女人，喜悦带着灰尘，冒着热气，
有你急需的亲昵，她的语调会传递有形的蓝雨。

◇ 铁匠

（一）

土屋一间，木炭三截，石头三朵，
足以让你占领乡下的夜空，向人间，

换取盐分，换取孩子手中的香味，
足以让你锻造乡村的面容和身姿，从清澈的夜，

进到柴门，与尘埃，在黄历弛然而卧，
如果遭遇守田的稻草人，把你赶进死火，为乡村往事，

配置锋利的阳光，足以让你忘却书本走出的机器，
播种梦境，坚信墙上鲜红的口号，不能替代你祖传的手艺。

（二）

夜沉静，月光围着屋子，没有惊扰鸟儿搬运落英，
没有惊扰走进村子的水，抵达相似的篱门，

三月晶莹，很多人在酒杯前，叙说失去联系的哭声，
在茶杯中，回忆别离的乡音，坐着沉睡，坐着飞翔，

翻耕笑声的断层，收割缤纷心绪，从瓷碗打捞月亮，
打捞傲慢的语气，用后现代的春季，典当新法器，

面对一出出美剧，你考证不出秩序的流感，
只护着生锈的日子，用眼神，回答孩子奇异的质询。

◇ 盖匠

（一）

为了不被暮色压着，炊烟从叙事的河水，坚持往回走，
汇聚村前村后，好多事很澄净，飞蛾重新发现天空，

学大人走路的孩子，背着鸟鸣回家，好多箩篼、墙板、坺儿
被搬回堂屋，门前是犬吠，是咳嗽的公鸡，隔着月色，

土胚的安宁依旧直立，忘了摘下草帽的人，站着的姿势，
依旧弯曲，脸上有老枣树的憔悴，在台阶放下身子和心，

避开焦人的农事，只学乌鸦，把心事埋进落差分明的寂静，
守鱼塘的老人在听川剧，从抽烟途中，找回完整的儿子。

（二）

风排列完整，木桶在水上走根，
迷羊从河面，挑选性情温和的水草，

桃花在口哨开放，春意如此汹涌，
亏空的除了低谷，便是男人黝黑的呼吸，

他们不耽于争辩，只抱着病愈的空气，坐在扁担，
用三颗豆子下酒，撵出的言辞与山沟保持联系，

用衣袖擦去嘴角的夜色，背对波浪，
摸着脊椎做梦，传递富有节拍的意志。

◇ 犁匠

（一）

从零碎的梦，赤脚返回地面，不在土话间隙，
或风声边缘，想与灵魂有关的镜像，

随树影和犁铧，抵达南风搬来的花香，耕耘流水，
与牛对视，用膝盖，思考方位，从善良的色彩，

滑进天空，种下脚印，倾听云水的侧影，
倾听不断抬高的叹息，如果有青枇杷掉进浑浊的午后，

不要急于修改日子的秩序，就用水面呼吸的阳光，
赶走体内的寒意，把仅有的力气，耗在这半亩寂静。

（二）

如果月光吻过的梨花，用方言傻笑，就脱下风霜，
从树上摇下阳光，上路的羊群会依次出现，

鸟也会叫落大片的露水，只管扶住天空，
把痛过的梦境忘掉，不招惹失去尊严的灰尘；

如果道路被漆过，从滴翠的语气延伸，就把齐整的水声，
抵押给漾动的三月，孩子会翠绿，会跑进巨大的书本，

所有植物会更换微笑的姿势，所有信仰会坚持，
只要坐在石阶，鸟鸣会吹进门，你能看见流水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