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我将回故乡
我将在羊城火车站踏上北去的三等车厢
我将在没有立锥之地的车厢里
挺起形销骨立的胸膛
我将把我瘦弱的胳膊
吊在冰冷的行李架上
然后在人群中摆个金鸡独立的架式
从早到天亮
我将告诉自己
漫长的旅途需要忍耐
人活着就需要坚强
然后我就幻想老屋
幻想吊在火笼架上的腊肉
幻想年饭桌上
满堂飘香的蒸盆汤

腊月，我将回到故乡
我将乘坐两天一夜的火车
来到故乡的小站上
我将走完一截隧道
爬上半里路的山岗
我将跪倒在老屋前
那贴了春联的门槛上
喊一声：“爸……妈……”
儿的泪成行！

腊月，我将回故乡
我将在临行前的行囊里装满
舍不得丢的破衣裳
再塞满忧伤的诗句
然后，我就同这里作别
我首先作别那间四处漏风的破砖房
再作别堆在老板脸上的假模样
最后我就作别这家贪婪的公司
最后我就作别这座虚伪的城市
走在大路上，决不回头望
我心里只有哀愁
只有那永远也抹不去的哀伤
我心里只有老屋：
在她的孙儿刚刚远行
她就猝然倒地的日子里
那种痛苦，那种哀伤

腊月，我将回故乡
我将拿着一沓被泪水湿透的火纸
来到婆坟前的拜台上
我将扑到在被雪压倒的坟草上：
“婆啊……”
孙儿的泪成行！

腊月我将要回到故乡
我将割舍浪漫的蕉林荔园的幽香
我将带走别午夜的缠绵清晨的彷徨
我将要告别我苦涩的爱情
我心爱的姑娘！
我将要在踏进车门的那一刻
紧紧地拉住她多情的手儿
“妹妹呀……”
哥哥的泪成行！

腊月，我将回到故乡
我将用老板克了又扣的佣金
为老人们卖买一套穿着极为舒坦的新衣裳
我将用炒更挣来的钱
卖一堆孩子们做梦都想不到的玩具和童装
我还要用旅途中省下来的钱
给哥嫂买一条香烟和果酱
然后我就快乐地回故乡
然后我将踏上三千里归途
奔向秦地之南的巴山
飞到任河岸边的庄户
扑进我阔别三年的老屋

腊月，我将回到故乡
我将在一家老小的簇拥中
坐到老屋里挂满腊肉的火笼旁
我将在团年饭的桌子上好好醉一次
我将在新年钟声敲响之际和孩子们一起守岁
我将在祭祖的仪式上叩首礼拜
我将把自己关在的房子里
好好哭一场：
故乡啊，你这忧伤的，贫穷的故乡！
哦，故乡，你这悲哀的魂牵梦萦的故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