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个从汀江上游来的人,混杂在一群
商贾的行列中。仍然从惠吉门码头上岸
穿过五通门
在店头街上,身体还藏着一阵水雾
跟登上醉春风酒楼,看到城墙边的杨柳
是一样的
那些从归化永定瑞金梅州来的客家人
纷纷削去各自方言里的硬质部分
用一碗水酒温软各自的
陌生
在八尺到一丈的巷子宽里,横不过
我的青花马
此时,我是身份不明的人。我代替我的祖先
在这里应试,采买,打尖,攻城
我在闽西的山水间行踪不定
我是他们遗留的一个石子,投进来
暗角里恰到好处的故事就会溢出一点点
午后,阳光把这一侧的轮廓打在另一侧墙面
光阴在爬坡,行走在琥珀色的酒杯里
目光也溶解在酒杯——我是
从这里开始隐遁的
从一个沿着墙角独行的老妪白头中返程
从金利铁器太原堂酱油泰来京果的招呼声中返程
有时暂居在一粒尘埃里
远处,光阴在卧龙山的翠微中行走
有时,我驾驶尘埃,也在光阴中行走
点评
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店头街》一诗正是一首还乡之作——不仅是肉身也是灵魂返回故乡,心灵回归家园。 返乡,也是中国文学吟唱的母题,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记述了他归隐躬耕的经过:“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诗人选择水路作为返乡的交通工具,《店头街》诗人在这一点上和陶渊明如出一辙,从汀江上游坐船至惠吉门码头上岸,“身体还藏着一阵水雾”,但与陶渊明显著不同的是,诗人返归店头街不仅仅出于个人生活方式和价值观的选择,他的动机更为复杂,隐含着了却祖辈心愿,达成祖先愿望的深沉考量 ,——兹事体大,关乎情怀,这是诗人处理题材的一个特点。 《店头街》全诗的诗眼,就是临近结尾处出现两次的“返程”,其含义等同于我们开头分析的“还乡”——“从一个沿着墙角独行的老妪白头中返程,从金利铁器太原堂酱油泰来京果的招呼声中返程”,这两句诗至少呈现了三组关系,第一组呈现还乡安居的时间和空间维度,以“老妪的白头”呈现还乡的时间维度,暗示诗人将在此地终老一生,终老的空间维度则是众生喧哗,生活气息浓郁的“店头街”;第二组关系,呈现的是个体和群体之间的关系:“一个沿着墙角独行的老妪”隐喻个体,“金利铁器太原堂酱油泰来京果的招呼声”隐喻群体,“独行的”个体人格在店头街当然是自洽圆满的,而街坊邻居“互相招呼”的热情融洽,又代表了群体环境的其乐融融,这组关系的呈现,暗示诗人在店头街的生活如鱼得水,完全能够在独乐乐与众乐乐之间保持平衡。这种左右逢源的情境,和1600年前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体现的理想生活情境具有相似的神韵,陶渊明固然“息交以绝游”,摒弃了俗世的喧嚣,但同时“悦亲戚以情话”,他仍然享受着亲情和友情的欢乐。 两个“返程”呈现的第三组关系,是形而上与形而下的关系,精神与物质的关系,“白头”隐喻的是精神世界的修为,“金利铁器太原堂酱油泰来京果”等等林立的店铺,展现了店头街生活配套便利的一面。有这样的两全其美的生活环境,店头街不是赛过一处“世内桃源”吗?所谓“世内桃源”,是指诗人喜爱在商业气氛浓郁的人间烟火中安身立命,这种生活情趣,与一味倾心“世外桃源”的古代隐逸文人有相当的差异,从中可见“新故相推,日生不滞”的时代演化。 中国文化的“归隐”血脉,西方文化的“返乡”主题,在《店头街》熔为一炉。但这样一首颇具独到神韵的好诗,偏偏在最后动用了一个特征极不明显的“尘埃”意象,显得匠心不足,平庸草率。不过,就整首诗而言,诗艺圆熟老到,表现力可圈可点。(点评网友:安峰)
“每日好诗”点评网友名录
诗者絮语、韩东林、凤鸣宫山、wxh2016、只蝶痴梦、李龙、芦苇*印迹、老磨香油、斯文白·雷、珍河、诗语温暖、周塬、孟未了、冷麾、蟋蟀、皖西周、沉香行*朝闻道、紫梦微醺、燕诗雨、荣光启、吴根友、易寒水、九月漫、安峰等。
(以点评为序,排名不分先后)
“每日好诗”栏目主持:孤城
附: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