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百年的一点思考

　　（一）

　　为了纪念新诗百年，作协诗歌网组织了当代诗人系列研讨。陈田贵《种谷台诗抄》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一个很意义的举措。陈田贵同志的新诗，密切反映了当代沸腾的生活，秉笔直抒，境界既高，又有很强的艺术担当，如《山峡工程颂》：

　　平湖千顷落人间，举世惊奇瞩目观。

　　神女纵情歌水调，骚人畅意续花笺。

　　巍峨堤坝吞雪浪，浩瀚烟波竞远帆。

　　巴楚展开新画卷，江山万里壮图妍。

　　可谓是改天换地的雄伟赞歌。而其《狼渡滩》则针砭时敝，一针见血。

　　一

　　梦绕魂牵狼渡滩，葱笼草甸涌清泉。

　　野花含笑舒眉眼，湿气和风爽面颜。

　　二

　　谁料深春狼渡滩，浮尘冷气透心寒。

　　何如黑鸟当空舞，风卷塑膜飞满天。

　　以今昔对比的手法，批评了破坏环境的现状可谓一针见血，充满忧患意识和时代的沧桑感。像这样密切反映时代而且颇具现代意识的作品是值得我们重视的。

　　（二）

　　以新诗改良为起步的新文化运动，大力推崇西化、宣扬科学民主，后来发展成为搅动旧中国上层建筑的政治运动。它促进了思想解放，完善了现代汉语、发展了新诗体，推出了一批经典性的作家作品，而且它对旧诗的批判，也促进了传统诗词的反思与发展，甚至促进了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影响之大，可以和秦朝的非儒、北魏的汉化相似。当然由于它的某种偏激心态、话语霸权与对优秀传统文化一概抹杀，也导致了它自身诗歌意识的淡薄与诗体艺术的退化。特别是排摈古体，切断了古诗的血脉，造成了人为的断流，影响了诗歌的发展。

　　作为新诗诞生的标志，是1917年《新青年》第二期发表的胡适八首诗。其开篇之作的《蝴蝶》是1916年胡适离美返国时书赠其恋人韦莲司的作品：

　　两个黄胡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

　　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抒写别情，有节奏，讲韵律，明白如话，也颇有诗味。但与四千年前我国古诗的开篇之作《南风歌》、《卿云歌》之讴歌仁民爱物与礼赞光明的大美，却不在一个量级上。

　　值得指出的是在《蝴蝶》问世的同时，欧美诗界正涌动着推崇汉诗的热潮。九年以前，现代音乐先驱马勒为六首唐诗谱写了百年经典的《大地之歌》。其中托名李白的《青春》诗，竟是法国女诗人戈谢的一首仿作。而在此四年前，美国的庞德利用汉诗的意象叠加的方法创作了划时代的《在地铁站内》：

　　这几张脸，在人群中幻影般闪现

　　湿漉漉的黑树枝上花瓣数点。

　　作者自称原为三十行，苦思一年后压缩为两行。他说不用冗长的语言，而用颜色的小斑点写成一个意象的诗。是一个叠加的形式。这两组意象在我们眼前拼凑出一张画面。而这正是他从中国古诗中获得的启发。他以“惊奇／沙漠的混乱／大海的太阳。”翻译李白《古风》中的“惊沙乱海日”也属于同一手法。它可以强化诗意的主体，突出对比反差。如黄仲则的“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以阴森的鬼灯与桃花美脸相衬，就更加突出感人。

　　同样在这个时间段，即1918年，古体诗词也涌动着变革的潮流。比胡适小两岁的毛泽东，创作了一首七言古风《送纵宇一郎东行》

　　云开衡岳积阴止，天马凤凰春树里。

　　年少峥嵘屈贾才，山川奇气常钟此。

　　君行吾为发浩歌，鲲鹏击浪从兹始。

　　洞庭湖水海连天，艟艨巨舰直东指。

　　无端散出一天愁，幸被东风吹万里。

　　丈夫何事足萦怀，要将宇宙看稊米。

　　沧海横流安足虑，世事纷纭从君理。

　　管却自家身与心，胸中日月常新美。

　　名世于今五百年，诗公碌碌皆余子。

　　平浪宫前友谊多，崇明对马衣带水。

　　东瀛濯剑有书还，我返自崖君去矣。

　　这年毛泽东25岁，用旧体形式抒写怀抱，真能吐峥嵘之高论，开浩荡之奇言。置之屈贾苏黄的行列，也难分伯仲，可谓一空千古的绝唱。几乎同时的两位弄潮健儿，同样写诗明志，用自己的心灵气质感染大众。但是很不幸，这两道诗流，却经历了半年多世纪的疏离、排摈乃至互相格斗，才逐渐走近。回顾历史，真可发一声长叹。

　　一个世纪的新诗旅程，为中华文化增添了新鲜血液与一批经典作品，翻开胡适、卞之琳、闻一多、徐志摩、戴望舒……等等闪光的名字时，我们也不可忘记韩瀚的《重量》：“他把带血的头颅／放在生命的天平上／让所有的苟活者／都失去了重量。”以及大海彼岸的余光中、洛夫等人的杰出的贡献。与大陆相比，他们似乎还多一分对传统诗词的尊重和汲取。这也就是余光中的《乡愁》特别受到关注的原因之一吧。

　　近百年来传统诗词，虽备受压抑，然而却逆风而上，在艰困中延续着自己的辉煌。并且涌现出一大批名家巨作。如鲁迅、郁达夫、于右任、柳亚子、郭沫若、陈毅、唐玉虬、邵潭秋、胡先骕、马一浮、吕碧城、刘永济、易君左、夏承焘、张伯驹、卢前、沈祖棻、饶宗頣、程千帆、霍松林、叶嘉莹等等，各以其鸿篇杰作，照亮了诗国的天空，鼓舞了民族的斗志。其中邵潭秋、唐玉虬的抗战诗词，还曾获得教育部颁发的大奖。

　　（三）

　　改革开放以来，冲破桎梏的传统诗词，如春风化雨，得到蓬蓬勃勃的发展。八二年以来相继成立了中国韵文学会、中华诗词学会，拥有超过三万的全国会员，还创办了《中国韵文学刊》与《中华诗词》月刊以及《中华词赋》月刊，发行量突破三万。全国各省及主要县市都成立了诗词组织，建立诗词之乡的活动以及各种大赛更是遍地开花，形势喜人。去年正月初五开幕的《中国诗词大赛》更是盛况空前。充分显示了当代诗词的旺盛人气和巨大活力，对于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起到重要的作用。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党校成立八十周年》会上所说的：“学史可以看成败，鉴得失、知兴替；学诗可以情飞扬，志高昂、人灵秀；学伦理可以知廉耻，懂荣辱、辨是非。”最近在文联和作协的大会上又指出：“经典之所以能够成为经典，其中必然会含有隽永的美、永恒的情、浩荡的气……容纳了深刻流动的心灵世界和鲜活丰满的本真生命。”说得何等生动透辟。近平同志还号召说：“伟大的时代呼唤伟大的文学家、艺术家，广大的文艺工作者要牢记使命，牢记职责，不忘初心，继续前进，同党和人民一道，努力筑就民族伟大复兴时代文艺高峰。”这是庄严的号召，也是我们必须努力完成的使命。

　　我们是举世无双的诗国，拥有最优秀的文化传统。它是维系社会和谐稳定、推进社会发展进步的重要软实力。任何传统都有一个继承、吸引与创新的过程。传统必须与日俱进，加以激活、产生新的元素，才能充满生机活力。正如赵翼所说“诗文随世运，无日不趋新。”如何激活呢？首先要从历史的回溯中汲取智慧、开出新机。如曹操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己。”的一息尚存，决不休歇的奋斗精神；毛泽东的“丈夫何事是萦怀，要将宇宙看稊米……管却自家身与心，胸中日月常新美。”的渺视困难，包举天下的气概。名篇的洄溯，豪气冲天。

　　其次，从沸腾的生活中感应时代的脉搏。如胡绳《西昌观卫星发射》：“月城今夜偏无月，邛海清波映火红。莫谓群山皆错愕，一星飞越斗牛东。”“错愕”两字写尽了动地掀天的气势。夏承焘《玉楼春天安门看焰火作》“归来枕席余奇彩，龙喷鲸呿成百态。欲招千载汉唐人，共俯一城歌吹海。天心月胁行无碍，一夜神游周九寨。明朝虹背听翁吟，应有风雷生謦欬。”可谓穿透时空，自成壮彩，真绝唱也。

　　宏开思路，也是继雅开新的应有之义。如柳亚子《空言》：“孔佛耶回付一嗤，空言淑世总非宜。能持主义融科学，独拜弥天马克思。”真不愧为跳出如来手掌心的惊人奇想。

　　此外如语言技巧的翻新，艺术形式的借鉴都是我们应当重视和研究的课题。作为当代中华诗词应当向新诗界学习，要加强现代意识的修养与现代表现手段的训练，并作好与古代经典的自然对接。要朝着新鲜而不失典雅，活泼而不减庄严，从当代语境中提炼出经典的永恒价值来。还应当投身到火热的生活中去，体会时代主人公的生存状态与精神境界。有必要以小分队的形式，选择重点课题，深入现场，仔细琢磨，打造出宏伟的乐章，创造出无愧于时代的名篇杰作来。

　　2017年1月17日于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