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诗人,1984年6月生,河南息县人。曾获宇龙诗歌奖(2008),北大未名诗歌奖(2007)等。出版有诗集《风暴》,部分作品被译介国外。现居北京。
李浩的诗,很接近一种内在的修行。我猜想,它包含的严肃性几乎令语言本身也会感到吃惊的。深透的感受力,对诗歌的观察所做的道德反思,综合的修辞能力,对强烈的现实感的精心的打磨,……所有这些,都让他的诗看起来既很新鲜,又不乏深刻的表达。
——臧棣(诗人、文学批评家,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李浩的感受有个宗教背景,加上他处处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造成尖锐盘缠,我感到十分地晦涩难懂。
——萧开愚(诗人)
李浩诗歌中的那种强悍的信仰力量,超越的天赋,对灵魂和真理的崇高激情,以及他柔弱、充盈、精密的内心,我认为这是我们走进文明的入口,非受难,或蒙恩的人,不能享有。
——保禄(神父)
李浩像作见证的史家一样纪录着“落到尘世上面的一些事”,以他难以遏止的“奔涌的悲伤”对抗着“残忍的说谎”;却依然不失为“天真的少年”,即使“在困厄中”中也站在“万物静止的灵中”而遗世独立。他的诗篇是对这个时代的“一些默示”;他的诗句“好像我的血管里,昨夜刚刚造出的新血”。
——耿占春(文学批评家,河南大学文学院教授)
李浩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诗人。从他的诗歌可以看到中国当代社会的方方面面,包括农村和城市,宗教与政治,以及信仰和现实生活等等,就像杰拉尔德·曼利·霍普金斯一样,对他来说诗歌就是教堂,写诗就是祈祷。
——Eleanor Goodman(顾爱玲,美国作家、诗人、翻译家,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国研究中心研究员)
李浩的诗以丰富的文体试验,对他所经历和面对的混杂的城乡经验做出回应,负载了时代的喧哗与躁动。
——周伟驰(诗人、学者,中国社科院宗教所研究员)
李浩的诗呈现着与众不同的身体:完全处于打开的状态,像钢琴打开后盖,声音不仅从琴键发出,还能看见琴锤的跳动,灵魂敲击着肉体,肉体同样敲击着灵魂。不仅如此,他还打开所有事物,松针,岩石,鳗鱼,水,暖气片等等,与他的身体一同混响。
——宁肯(作家,十月杂志常务副主编)
李浩的语言里有一种沉痛感,像是一个走在春风中的少年预言家,明净、神秘而充满灵性。他的歌唱悦耳、丰富而不拘形式,他给世界重新命名。他诗歌的光束所照之处,世界洞开。
——赵兰振(作家,十月文学院副院长)
李浩的诗歌有一种浑然的力量。它甚至在《冬夜》、《你和我》、《岩层之歌》这样的爱情诗中也都能明确体现出来。这种力量在我们目前普遍的单面性的愤怒式、反讽式和情调式诗歌现实中实属罕见。这种浑然的力量不可能来自我们常见的分裂或孤立的单一源头,而是来自内心热情、语言修辞、个人信念、理性认识、对社会状况的辨认、现实生活的态度、方式、行动、经历,等等因素的综合与统一,来自一种深度融合的语言想象、世界真实和人格意志的统一。
——雷武铃(诗人、译者、文学批评家,河北大学文学院教授)
写作需要灵感,但这种灵感也与个人的知识储备、文化修养、在阅读上的广度深度相关。李浩是一个疯狂读书的人,他有一个现代诗人的漫长名单,他在这种阅读和学习中不断矫正自己。正是这样广阔的阅读视野和深切的生命思忖以及对大师们的广泛学习,使李浩的诗不断长进。
但我知道,李浩还有一个更深的思想背景,这关乎真理的追寻与信仰的经验,在这个维度上,我看到了一个在谦卑、克制的技艺中风格越来越明朗、透露出的灵魂力量也越来越强大的诗人李浩。
——荣光启(文学批评家,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
慈悲禧年
光束中飞荡的炊烟和
尘埃,在我的
耳朵里,鼓起风中的
哀乐。我浸透毛巾,
好像进入你的身体。
我打开盒中的云朵,
云层走近,我的眼睛,
如同冰镜。我喝下的
酒,不足以酿造我的
肋骨。我:躲进人群,
细声狂吼。墙上的瓦,
磨尖细雪,磨尖喜鹊。
冬夜
寒光沉沉地压在墙角的
石磨上。我从它破损的
轴心里盛开,雪光中的
滚滚尘世,在“证悟的
旅程中”,已将我带到
极昼的玉门。自由在我
身上,好像移动的星辰。
贯穿我的锁链与刀风中
乱飞的碎石群,将我们的
月空再次惊醒。我翻过身,
抱住爱人,院中的枣树,
松鼠,和屋脊正在结冰。
金属壳
从东城到西城
冬天日日夜夜
用同样的目光
同样的风声
同样的黑夜
重复同一个壳
从东城到西城
地球转动
我们的一生
如同车轮
驶入壳中
吊起朵朵白云
吃与雾
天宇与皇城,将竖立的楼群,
装上微明的 鹤羽。
酒缸里的女神与怪兽,高举牛首尊歌舞泡桐与危楼。
彼岸上的一片兰心,
再一次抬高,她们的宇宙。
我和你,沉睡在这座城市的十字架里。
酒神四周,大理石圆桌 问鼎缺口,
葵花棉花壕沟 怒放日出。白骨筑成的高空上,
风沙 泻入朝雾与杜岭方鼎墓。
这一天你众多
这一天你众多,切割机
在晚餐的刀光下,
吃掉火柴,吃掉争夺。
众多的你,众多的死亡
静止于瓷器的表面
观望下一个裸体
这一天,众多的你
上下翻滚,好像锯片上的铁屑,
吸收我的意志。
上苑纪
两年前,如同一场大雨
许多往事,停在秋日,
赞美身体。许多往事,
沉入海底,打磨黑色的
礁石。岩块上发出的
声声汽笛,如同山上的
枣树,穿过了山腰,
却被囚禁在山顶。
万道金光,住在果实里。
你从谷中来,欢乐之泉,
照亮矿脉上的荆棘。你梦见
地上的洋钉,如同蜻蜓
在空中乱飞。你梦见,
后山升起的云被光包围。
晚晴
空中的闪电,吹灭了所有的星辰。
这夜空,像一张正在受审的脸。
我们在这张受审的脸 这么大的
天空里收获死亡和滚滚雷鸣
楼群被阴雨天气围困。
合欢树在满天的马蹄声中含香盛放。
房屋里的灯火和晚餐的祷告,
在黑雨中相遇永恒的天空。
梦与死
墙上的白色暖气片,安装在两位
佛教徒之间。枇杷草
和泄露的寒风,向晴空下的
胡同,递交窗台、梯子,
和菱形屋顶。玻璃缸外的睡莲,
身处下班汽车的鸣笛中,轻轻晃动着
癌症患者的嘴唇。如秋雨,
斜立在傍晚的天使,俯下身,
戴上尿管,在画框中,被邀请来的客人,
分割成,儿媳和妻子。
楼上 切斲的脑袋,坚硬的石块,
正在向椅子前的山蟹飞来。
晨曦之前
雨御秋风,而歌。泡桐顺从树叶,
在颤动中,敞开天空,而歌。
无数双手,如同无数冰凉的水虺,
缠住我的大腿,吮吸膝盖中的
刺:而歌。城市里,十字相交的
马路,脚手架,关节上的接头扣
与螺丝扣,以及送人通往
即将消失的古镇街心,而歌。
桥洞里金黄的车灯,和一只翠山中的鸓鸟,
在前方 断交的京畿坦途上,
强忍着彩色的石头,与完结的里程:
斜倾狱门 默祷 交谈云月
和PM2.5,维多利亚的,
以及星辰。蔷薇上愈合的花粉,
从冥濛的雾气里,返回到
太阳的掌心。我和你俯身,将手伸进刺林,
收拾裂开的山丘 暴露的武丁。
(为纪念诗人于赓虞诞辰111周年而作)
春秋
你将秋天的雨,存入金库
两排杨树指出你是一朵云
你走在街上,捧着夜晚
从此昼夜不分。每个心爱的时刻
你都捧着夜晚,每个心爱的时刻
你都在云中,折叠纸船
你站在夜空对面
孩子,幸福 如同雨中的蘑菇
露出的蔚蓝
望气
我在高空望气,来者在夕天里,滚动着 浩瀚之夜的球体。
我屏住呼吸,山坳正挂起帐幕;西方朝阳,云柱与你俯视:
群峰和庙宇。一线山溪歌舞云天,大地苍茫 消隐灵魂间。
游荡在苦路前 受难的鬼魂之希冀,如同落日一般 殷红,
从墓园上的山崖下升起,未来里,也在上升 阵阵痼疾的
死期。流云从逝者的无名之血中,闪烁那满山的 柿子林;
神祗站在半空中,在尚未告终的世界里,宣判你我的今生。
我在高空望气,经纬如同罗汉的双臂,警笛与山道 崎岖;
紫气行云流水,你以鲜活的灵魂之将来,照耀矿脉和沟渠。
女人
你说老鼠咬死了你的种鸽,
猫也是鸽子的天敌。
你说你知道用水泥灭鼠,
你的脸下垂你在打针。
你说剩下的鸽子天天下蛋,
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你说你绣的花你做的鞋
你的儿子你的爱情,
你的屁股你的胸在木板上
你说肥胖的跳蚤躁动。
你说你网游的老公你们的法律
你的婚姻一南一北。
你说你有一口始终中立的深井,
暗涌贵族的血统。
你说你嗓子里的那座黑山,
是你从胎盘上剜掉的
那块少女的肉,
你说着你父母对你的爱。
你总是让你年轻的嘴,
对着臭水沟对着猪圈对着室外公厕。
你说春天来的时候
你会穿着长裙翻翻菜地
种些洪山菜苔茄子油麦菜
上海青小葱韭菜,
你说你刚种完蒜苗菠菜
萝卜芹菜,你说你很寂寞
你的儿子使你与寂寞之间保持着
零度的童话与神话。
你说夜晚你的双腿总是
夹着一场埋葬干枝枯叶的雪。
与臧棣、谷禾、路云游洞庭湖,遇见行星
光柱,从截断的金雨树里
倾泻下来,流进沉睡的
兰江。鸟群随对岸的岛屿,和岛上的
树林,飞升着;来往的,
无法救拔的幽魂,在水面上,
开动船只,止于雾中:他们日夜不停地更换抽砂泵,
日夜不停地吞噬
湖底的砂石,以及禁闭的晴空。
现在,他们划开荆江,准备回到轻风
吹过的湖滩。青翠的松涛里,
隐现的风铃和哭泣的
楼群,好像死寂的泉水。河流,光块,白鹭
在这里,被逐渐钉入楼梯。
邯北新城
风中飘荡的钢灰、塑料袋、煤屑,和空中的雪片,同时侵入那路边摊上,
来往的行人,和冒着热气的羊汤里。
公交车驶过雾霾中的核电厂和新工地。城乡接合部废弃的农田上:盛行
经济开发区。大街小巷,马路和商场,
疯狂地向男男女女,施展着梦幻中的性具。天空下,匆忙奔走的奇异鸟,
他的后脑勺,以及秃顶,
正在上升着紫火,和钢构魅影。街角的少女,如同子宫里,濒死的光明。
斯坦纳博士,将车停在杜刘固时,化工厂里的
烟囱和阴沟,汇集的黑蛇、枯草、毒气、幽灵,在天地之间,首尾相继。
公交车、金虫病、缺水,不绝于耳。
鼓楼之眼
空中的飞鸟,切开我们的身影,在海上翻滚的鳞片中,与钟、鼓和鸣。三轮车关住闸门。京城里的土豪,在蜂拥骚动的游客里,
大声地教导迷你猪,用京片子,喊爹、喊姐。美少女,粉嫩的,如同彩蝶,用她们的V形脸,粉底烟袋斜街,吃掉什刹海,疯狂美拍。
汇集在山黑柳上,游动的飞鱼,一触即发。逆流的水,铺开鹅卵石,正在返回。公鸡已经变成母鸡,如同那个可以抵达,但不被人知的慈禧。
北土城上,停止于那些国槐中的静电和侦察机,与胡同里的门框一起借助社会主义和股市的风力,在红砖砌成的铁环里,强劲地,抗拒着,
工人手中的电锯。它们的根,在地下,犹如章鱼:与掩埋的动物一起,漫游前马厂胡同的地基;与浑沌一起,
涌向即将接受树枝上清晨的落地窗和房门。三月永生,下午融入我口吃的,铁丝拴住的熏肉和缝上刺冠的真理。
主人的塞壬
1
她和修女,在孤儿院的生活
非常美好。姓王的养她,
她姓王,也跟着信主。她天性
好动,在你画的方框中,
窃取你花不尽的白昼,月光,
和婚葬。她来井口喝水,
看见泉水中有人从她身边走过,
她就跟上去,面对榆树,
划十字圣号。然后合拢双手,
朝地上的猪毛和羊骨,
敬礼 鞠躬。她提着裤子,
脚上的鞋,正一只,反一只。
她绕着我们,手指着雨中的
梧桐树, 捶胸 顿足,
晚成鸟应和着,“阿门,阿门。”
裂开的嘴唇,从白云的
袖口,渐渐流走,她心里的,
那些微风阵阵的 机密,
好像夸父的耳朵上,悬挂的黄蛇,
寂静沉入黑乎乎的禺谷。
2
天刚放晴,蝴蝶就来收回了
雨气。晾衣绳上的
朝露,如同玛利亚的念珠。
轻风拂动,鸡冠花,
从月季丛里浮出。它摇晃摇晃
前胸,好像一群紫色的
祥云,在花椒树的上空巡游。
神父面对窗口说,“走,
我们去将今天早晨从菜市场买回来的乳鸽,
放养在孤儿院的房顶。”
我跟在后面,乳鸽在手里,
打颤。她越过花池的
烂砖,将树根上的鹅卵石
捡起来 装进 她手中的
水壶。她上来戳戳鸽子的屁股,
敲打水壶,让鸽子听。
3
她在月光里,找到了修女的
洗衣粉。她混入黑影,
好像一片低头开花的黄雚林。
她站起身,拉开电锯,
盆里的梨花上下翻滚。她转身,
走走停停,时而蹲起,
时而抠抠鼻孔。她用手搅动井底,
好像东风过后的池塘里,
正在寻欢的鲫鱼。天主堂的地形,
在飞舞的梨花下,缓缓涌出,如同那石林中,
仰望精卫的 山犀。
神父换上布鞋,吻吻圣体,
穿过积雪,将小羊抱回羊圈。
然后,关上门。
她跪在祭坛前,镜中
召集的颙鸟, 缓缓上升。
4
她坐在教堂里,一双大眼睛,
在幽暗中,好像鱼鹰子,
盯着任何一个,进来的我们。
她穿过 我们的前生,
总是,出现在我们的五针松里。
她拉开电灯,热忱地
教我们下跪,教我们给天主磕头。
她唱着歌,摇头晃脑地
用手点一下额头,点一下心口,
点一下左胸,再点一下
右胸,然后恭敬地面朝天主的圣像下跪,磕头。
她这样反复地,教导我们。
梨树上的枝干,和绿萝在风中,
交换月宫。一只母狗,
从门缝里钻进来,给幼崽
喂奶。它浑身是刺。
她看看母狗,和它的孩子们,
看看我们,从地上
站起来,揪住我们的衣袖,
撵我们滚开。她上来,
在我们眼前,升起的雾霾中,
关掉灯,嘴里振振有词。
我们疑惑地,站在黑暗中
看着她。她紧握拳头,
好像岳云挥向金人的铁锤,
砸向,听道的长椅。
一阵“砰隆!”,紧接着
又一阵“砰隆!”,将堂里的
长椅,祭台,蒲团,韩主教的遗照,
个个掀得 底朝天。
我们拉住她 如同黑水
一般,游动的胳膊。
她甩开我们,用握紧的拳头
使劲地,在地上锤击。
我们如同惊飞的母鸡,“咯嗒”地
回眸,“咯嗒,咯嗒”地
抖动羽毛。她伸出手,
抓住月光,好像
月光上,酣睡的面包蟹。
她握住月亮,好像
海豚,用脑门,拼命地撞墙,
雷和火星,在墙角里
滚动,如同我们滚动的心脏。
我们竖着喊叫。
5
太阳射进窗口,晨光中的
花粉,在圣像前,
亲吻圣子。修女们站成两排,
在圣殿里,唱赞美诗。
辅祭举起香炉,神父
和身后的天使,
走向祭台。百合盛开,
紫烟回旋如舞,唱诗班的
管风琴,奏起了弥撒中的圣婚曲。
她傻傻地看着十字架上头戴刺冠的耶稣,
在沉寂的身体里
和天地间,敲打着
新郎的水壶,对鸽子说,
天空在给大地写信。
她穿上空裙子,树上的猫,
跟着风,追随田野,
摇晃柿子。“噢空椅子,
戴上空头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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