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石头在自己的旧梦里
更加沉默。它还在想
捂暧自己的身子
在南方，大部分树
都舍不得脱去旧衣裳
只有秋枫，是混入队伍的卧底
身份不明，黄白相间
和我们这个欲望时代的诗人
极其相似。冬日是一块
捂不暖的铁。天空是一口深潭
星星掉进去，远山掉进去
只有我，在寒风里
要拼命要爬上来

2016年12月1日

关于风

他们举着十万只金锣
敲打着大地这面牛皮鼓

赶路的人，日复一日
在飞奔的战车上
风，没有时间替自己悲伤

很多时候，风只能用自己的矛
不断地去刺自己的盾

在风里，我们这些可怜人
总是刹不住自己的脚

上帝有很多手，风
是最长的那一只。相爱的人

互相奔赴，却眼睁睁看着
彼此越吹越远，风也追不上

2016年12月5日


矜贵的人

锈，是生活对铁的致敬
三角梅站在西风里
保持着眺望的身姿
落叶被水浪越推越远

走在僻静里的人
穿过内心扭结的曲巷
牌坊下，旷野之心
在茅草和荨麻丛中起落

这人世的道场
礁石，站在沸腾的铁汁中
尘埃，一层层死去的青苔
覆盖着沙砾之下绿色的头颅

2016年12月6日

驼鸟

成群的鱼，飞离水面
乌鸦布满岛屿。闪电
劈开坚硬的岩石和头颅

大地在半夜醒来
仙人掌握住天空和沙砾
河流奔逐，山岭从横断处站起来

残碑上，字迹斑剥
断句的人，秋草一样一次次自宫
握住流沙，握住朽枯的柄杖

历史，是个按剑不语的人
他的刀锋，泼水无垠
英雄安在?竖子天天啃着鸡排

2016年12月7日

鹞鹰盘旋的村庄

鹞鹰一直盘旋着
他守着棋盘一样的村庄
村里一些人推进，一些人退出
王老爹在灶间，杀鸡
煨红薯，捂着自己的老胃痛
他看见李大娘，端着孕身
穿过玉米地，刚到柴房
血腥里，爆出新生儿嘹亮的哭声

鹞鹰是一粒星辰
他爱上了村庄里丛生的事物
人事秋草一样生长和凋零
一荏一荏的碗豆花高粱花
家鸡和麻雀们相守在屋檐下
燕子年年在二狗的堂前
补拾旧窝。鹞鹰的影子
是一尾游过水中的鱼

鹞鹰盘旋的村庄
有的人活得像狗，有的狗活得像人

2016年12月8日

晨光，有九十九道幕帘
一一送友至鹏城

我们经常躲在帘子后面
哭泣或者拥抱
伸出彼此的触角，在世间摸索
报晓的雄鸡睡在寂静里
地里的那棵小青苗
悄悄地爬上来。在黎明的枝头
小蜗牛探出露水里的脑袋

心是一点一点地暖回来的
在屠刀之下，蔷薇咧开大嘴
云是一卷越摊越薄的纱巾
马路露出青黑的鱼背
你越走越远，每一步
天空就拉开一道晨光的帘子

人间，命运在这一刻揭晓

2016年12月9日

故人紫荆

她是一个故人
一场花雨把她浇出来的
你肯定见过，冬天的原野
一夜之间，她们
就惊心动魄地冒出来
仿佛，在寂静的深处
已经等待了许多年

她要一古脑儿地
吐完心中埋藏了很久的话语
她不在乎这俗世的冷暖
每一个地方，街边墙角坡头
她的绝然，她的恣意
和那些树下走过的背影
凋零成寒风里的泪痕

2016年12月12日

岐江，一扇打开的窗

夜色里有一对对翅膀
在河上飞翔。还有
千万双眼睛挂在枝叶上
钟楼将自己从记忆的沙丘里
拔出来。摩天轮
画了一轮月亮般的圆
依栏而立，水偎着江堤
楼和楼正慢慢靠近
只有擦肩而过的人
戴着夜色的面纱，丛林般
久远。那些亮着灯火的渔船
借江畔之夜找回旧梦
我们在这艘老船上
看见世界，打开夜色的窗

2016年12月13日
长翅膀的人

她当老母鸡
和凶狠的老鹰搏斗
她当船长，驾着小船
打败了一批批海盗

她这个长翅膀的人
和孩子们，上天入地
她有很多双，魔力的手
和画图中的天使一样

她叫声芝麻开门
领着孩子们走进一座座宝库
每一棵小树苗的心中
都有起伏的山河

2016年12月14日

好多锅炉走在路上

那个烧锅炉的人
干柴或者煤炭
空气中，水气挟裹着
内心的紧张

我小心地让着车流
牛犊走过，我向它致敬
一只猫夜巡，我也放轻了脚步

至于飞过一只蚊子
爬过一只蜗牛
我也悄悄侧身，为它们让路
在蜗界，它们也饱含心酸

每天，都有无数的锅炉行走在路上

2016年12月15日

土拨鼠的爱情

她拨累了，喘着粗气
靠着月亮歇歇脚
如果月亮是块土坷垃
她也得把它拨拉开来

土拨鼠的脑筋不会急转弯
儿女满堂的，孤影形单的
她们整日里和泥土厮混
亲昵它们爱抚它们
她们共同建造城堡楼阁和家园

土拨鼠是谣言的粉碎机
他们为死去的事物正名
用一粒土的精神，重铸
洪水和谎言遮蔽的故园
让一粒土和另一粒土
在水火中相遇

2016年12月16日

一只白鹤就是一个少年

有时候，它们身居僻处
享受孤独和宁静
或者有意保持与河水的距离

到处都是长角的人
身被长矛的花瓣
乌鸦云朵一样，栖在岸上

失足的牛犊，独自奔走
这些追风的少年啊
和自已的影子竞逐

这些白云的孩子
是大地上遗落的麦穗
每一年，都会长出一片新芽

2016年12月19日

撕裂的金属里，有人扶摇直上

青冈木叶层层落下
冰雪之人在西风里奔走
大地啊，这块铁板上
癫狂的生物发着高烧
艺木家们泅渡血色的河流
锌铁皮盖在柔软的肢节上
披挂上阵的甲胄裹着
莲子之心，流着黑色的泪
钻石聚集，跳起玻璃之舞

每一张纸，都以薄命相抗
驴子拼死一搏，发出了狼嚎
在西风中撕裂的金属
有一千种纵声大笑
坠落的快感，水一样覆盖
人类最后的头颅。用刀
割断脐带之后，成群的稻子
在天空，打开黄金之门

2016年12月20日

早醒的人

从东明桥上穿过
王二看见青溪方向
有一只孤独的鹤
他沿绿道，骑自行车
从港口到五桂

这个冬日，王二一直没有睡着
他是一只临近冬眠的蛇
他是大地上的隐秘，就如诗人
把肉身藏在词语的后面
他知道，暖冬的五桂
才是南方真正的诗者

过兴中道时，王二看见天空
像块碎了的蓝玻璃
被楼群和树丛分割
芒果树们隔三岔五地
擎着细碎的小白花

哦，这些自然公民里的早醒者
他们从来就没有睡去

2016年12月21日

冰人出没

大黑熊，梦见自己
抱着一颗太阳
他露在树洞外的脚
是一道冰镇熊掌

零下1度
树叶冻成纸片
木头人撞进黑夜
汽车溜进了纸房子

世界上住满了冰人
他们互相刺探
他们从洞里出来
好奇地扳开自已的骨头

他们看见了骨头里的棉花

2016年12月22日

句子

句子是我用泥巴捏的
冬雨冻僵了它
在立春那天
又被东风吹散了

我是一个铁匠
从深山掘回它们
七七四十九天
在炉火里，它们找回了自己的身份

深夜，它酣睡了
这些儿女们，此刻多么心安理得
我也轻手轻脚，关上门
不让街上的车声来将它们惊扰

当它们从深藏的岩石里迸出来时
散成一地的碎玻璃
我含着泪，把它们一一收起
拼接，还原成最初的模样

2016年12月23日

深度意象

勃莱深入梅花的内部
感受到让她们颤栗的风暴
一只大军正从海底出发
默温的祖国，冰藏在
一片叶子的背面

从一个镜像里透视另一个镜像
诗人知道它们连通的关节
他们从一个门里隐身，又从
另一道门里逸出

特朗斯特罗姆
把天空镜片一样打碎
又重新粘合得光滑如新
镜子里，全是他古怪的手印

真实的世界
在一只蜗牛的脚印里
深度意象的诗人们在海底
看见天空的鸟儿展开了翅膀

2016年12月26日

此去经年

二狗丢下老婆
潜水去了。他三岁的女儿
又得到了老师的太阳花

王三从路上摔下来
他闭口三个月
这时候，我觉得他离佛很近

石头也耐不住烈日
它脱了一层皮
而我的脸上已脱了一百层皮了

世事如苍苔
不知不觉间，旧人换了新人
撤退，是在一点一滴之间完成的

2016年12月27日

在这浅薄的人世，我是一枚悬挂的钉子

山坡倾斜，我碎步而上
大地贫瘠的样子
像眉头紧皱的脸
荒草努力地抬起身子
人世如此浅薄
正如门外的池塘
残芰剩荷，立于其间

在世俗这面墙上
我总是揪住自己
不放过我的人，除了秋草
霜雪，迎春花
还有在一棵树上
建立宗教的自己

这是一次揪心的旅程
你正从遥远的地方走过

2016年12月28日

问题两则
一
正正十字路口等绿灯
我们第20次说起
侄女将到哪里去读书

“能转户口就好了”
“什么是户口?”侄女问
“户口就是记载你身份地址的文件
你的户口在四川
所以你不能去公立学校”
“那隔壁的金毛狗呢?户口在哪里?”

二
车过市立一中
“我可来这里该书吗？”
侄女有点不甘心
“不能，因为你不是本地人”

“什么叫本地人”
“就是有房有车在本地出生的人”
“我们也有啊！”
“但我们的户口迁不过来”
“我知道了，学校有那么多紫荊树
原来它们都是本地人”

又到红灯了

2016年12月29日


壁虎

我相信，我们这些人
这些还在进化或者退化的人
这些蜻蜓，鳄鱼，壁虎
一样的大尾巴的人

奶奶从水田里直起身子
她把稗子，水芹扯出来
风扯着她的白花裙
打着旋儿，象田埂上撒娇的牛犊

聚光灯下，每个人有十道影子
有的壮实，有的清瘦
有些是奔逐的鱼，有些是沉默的狼
无一例外，它们都长了很多尾巴

我的神啊长成一枚仙人掌
他带着刺天天贴在墙上

2016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