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群辉：《行走金溪》之二(组诗》
1、《方仲永与神童峰》

指物作诗的神童      最终沦为寻常人
寻常无名的山峰      却从此闻名天下

父母恩如山，百事孝为先
比邻相和睦，犹如月团圆
满身乳臭的五岁伢崽
从未进过私塾学堂
从未见过文房四宝
提笔写就真金实银的诗句
云林方家出神童了
方圆百里奔走相告

一山难容两虎
大宋明道二年
一场针尖麦芒的巅峰对决悄然拉开
王安石指着樵夫曰：
钝斧劈柴，三杈四丫，柴开节不开
方仲永斜视厨娘答：
快刀切藕，七孔八窍，藕断丝相连
王安石咄咄逼人，又出谜联：
白蛇过江，头戴一顶红日
方仲永不假思索，脱口就对：
青龙挂壁，身披万点金星
…………
舌似剑      唇是枪
智似弓      字是箭
烽烟终散尽        抱拳泯恩仇
约期为七载        对手成朋友

方仲永成了炙手可热的明星
乡宿秀才都是他疯狂的粉丝
他父亲索性改行当经纪人
领着他东奔西走赶场做诗
有人说，时间最公正
有人说，时间最偏心
一个缘由只结一个果
同是神童却别如天壤
王安石高中进士，头冠乌纱
方仲永因不使学，泯然众人
眼看约期将至
怀楚霸王乌江自刎之无奈
抱蜀望帝归隐山林之遗恨
方仲永索性羽化成鸟
躲入村前山林最深处
昼也啼      夜也啼
如诉如泣
父望子成龙，当以勤为重
切莫夸聪明，到头一场空
春也怨      秋也怨
似有还无
父望子成龙，母盼女成凤
先天智平庸，后天出神童

神童    已不再是神童
成为一篇祭文      让人翻读
山峰    已不再是山峰
成为一种伤痛      让人朝圣
（2009年1月24日）

2、《王安石和锦绣谷》

四面环山      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叫山坞
开个缺口      几间茅舍几声鸡犬    叫山谷
让小溪在金色夕阳中柔柔地唱歌
让春花在信风臂弯里媚媚地微笑

景      年年有相同
字      千年会说话
陶潜梦中的桃源不过如此
最好把这片锦绣纪录下来
谁的文笔最美
谁的名气最大
非王安石莫属
再说他是金溪的外甥    打小在金溪长大
为外婆家尽点绵力      责无旁贷

谷中央有一山墩    
不是很高，但可鸟瞰邑城
不算偏僻，但却蓄满寂寞
以地为桌
以石为凳
黄吉甫      王安石
同乡同窗同朝为官同样才情
墩顶      成了两人的舞台

斑鸠轻吹着叶笛
惠风抚弄着青丝        
老松赤裸着枝臂
王安石铺开纸蘸好墨
平时    酒过三道
文思就如同泉涌
今朝    酒过八道
却写不出只言片语
夕阳掉进了山坳
月亮凫出了苍穹
白纸上
仍然没有一字墨汁
只有重重暮色和湿湿露水
人们议论纷纷
谁说王安石才高八斗
不过是华而不实的秕谷
……
千斤巨石挂在脖子上
让王安石抬不起头来

落红有情年年归根
宦海艰险时时沉浮
京城终非久留地
乡情常常溢心房
黄吉甫归乡    饯行酒水一盅接一盅
王安石相送    长亭短亭一程又一程
眼前就要送出京城地界
那团积雨云再也承载不住这浓浓乡愁
倾盆而下
一个雨点就是一个字
还家一笑即芳辰
好与名山作主人
邂逅五湖乘兴往
相邀锦绣谷中春
淋湿了金溪千年的历史
浸透了秀谷纯正的乡音
（2009年1月26日深夜）

3、《陆象山执教槐堂书屋》

 云林诸峰        宛若一盘青螺
 在堂前悠哉游哉地居住
 青田流水        恰似一群野马
 在东轩无拘无束地奔突
 踱量十来个官步
 可容下一床一桌一椅一书
 再飞出几瓦雨檐
 能摆放一蓑一笠一竿一锄

 常常        收拾精神
 披一袭霞光再趿一双芒鞋
 让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吟读
 挑战随人脚跟学人言语的蛙鼓
 常常        自作主宰
 邀一群月光再焚一豆灯烛
 让自立自重自成自道的砖字
 构筑抵当流俗千古不磨的心庐
常常        在苔藓疯长的天井中推敲踯躅
问苍天问大地问世间万物
宇宙可是吾心      吾心可是宇宙
常常        在藤蔓流苏的老槐下放低高度
问樵夫问渔父问闾里农圃
若某不识一字      如何堂堂做人
只要能够对话或者有所顿悟
不求每一个疑问都得到答复

想烦了          就悬那竿单瘦的翠竹
一边      钓青田桥下游鱼虾族
一边      钓云林峰间霜雪霭雾
问累了        就挥那把特制的镢锄
一边      耨除身体底层的孱弱
一边      耨除屋后菜畦的荒芜
不必把一年排满
且留下一些时光
或者陪伴妻孥
看潺潺溪涧变成叠叠瀑布
看叠叠瀑布又变成莹莹水珠
或者会盟挚友
把窠窠冽泉饮成酽酽茶茗
把酽酽茶茗又饮成馥馥陈酒

一条路就是一根窄长的扁担
一端挑着喧嚣的鹅湖
一端挑着静谧的书屋
       （作者注：槐堂书屋乃当年陆象山读书讲学之所）
（2007年3月20—30日）

4、《文天祥来到了蟠龙庵》

有多少地方可以冠蟠龙美名
有多少寺庙可以与名人结交

一坯黄地不满平坦
踮起脚尖        站立成丘
一丛芽笋不愿埋没
挺直腰板        疯长成竹
一群掌纹不甘狭窄
跳下掌心        蜿蜒成路

是谁大发善心    堆起泥菩萨
让双膝跪拜一团蒲座
是谁看破红尘    割去青丝草
任香烛养活一尾木鱼

庵前    山花漫漫花花相抱枝枝相依
生死一年年被放牧
庵后    林鸟潺潺鸟鸟相望声声相和
寂寞一点点被溅起

平凡的叠加磊起了闻名
沉默的尽头连接着喧嚣
一骑飞尘不是寻亲探友
而是因了国难当头
重访故地不是求神拜佛
而是因了军情紧急

还我河山
是你    振臂一呼
那手臂兴许只有毛笔一般粗壮
不因位卑忘国忧
渔樵耕夫应者影从
砍柴的刀挖地的锄都是金戈
阿弥陀佛
是谁    呢喃一声
那呢喃兴许高过那口雄浑梵钟
佛门自古难清静
酒色财气何时空过
贫尼今朝从戎就是赳赳武夫

孔曰成仁    成仁前提是杀身
孟曰取义    取义背景是舍生
还叫什么蟠龙庵
干脆改叫忠义堂

多少人物换了面孔
可总有一些
永远镌在白纸黑字的青史里
多少寺庙荒成废墟
可总有一些
永远活在心口相传的俚语中
（2009年1月15日晚）

5、《疏山禅游》

摆几尊泥巴再镀千年风尘就是古刹
磕几个响头再抽一根竹签就能显灵
兴废几度        瓦砾残骸最是清楚
灵验与否        香火森林便是注脚

半臂袈裟        即便漏若渔网
也能庇佑百里方圆
一把折扇        即便轻薄如纸
也能托起千斤石砣
想象再想象就是传说
一眼水井      一汩水泡就冒出一根圆木
一群黄鸟      一声啼叫就化成一句偈语
夸张再夸张就是神话

不必摆弄造型
不必叩击木鱼
或立或仰或坐或卧      当中一佛我庄严
不必沐浴更衣
不必默诵经文
或嗔或痴或恕或喜      肯为鸿运下一签

死亡    有时是一种新生
佛陀一茬茬圆寂
肉身不在      精神却自成宗派
倒塌    有时是一种站立
老松一轮轮老去
绿叶不在      虬枝却尊为树神

芒鞋      于晚唐离家出走
把合脚的山径点化成宽广的水泥路
梵钟      从抚河水畔发源
把佛门的清闲传染给浮躁的现代人

双手合十      心就是关闭的蚌
阿弥陀佛      情已在红尘之外
施主走好      真能走得好吗
山门紧关      真能关得住吗      
（2009年1月1日）

6、《冬游古村竹桥》 

几叠青砖盖上几沟灰瓦      就是房屋
一群房屋盖上一层日子      就叫古村
有人        偶然发现你身份
于是        很多人慕名光顾
  
门楼仰起褶皱的脸谱
颤巍巍地踅出石巷的局促
矮墙是最坚实的搀扶
水塘张开圆滑的臂膀
慢悠悠地弯向田畈的深处
荷戟是最忠实的贞妇
幼犬盯着元朝的石狮嚷个不休
衰草围着明代的水井踱着方步
宗祠      记载着族人血脉的纯度
神庙      飞扬着虔诚跪拜的香烛
稚子如蛙      天井可是眺望外界的眼珠
燕鹊若帆      飞檐可是停泊歇息的野渡
小桥流水楼台人物爬上墙裙窗户
天光云影花卉鸟兽活在门楣梁柱
目光之剪随意裁一块
都是一阙葱茏的诗赋
谁说        书院经书太束缚
至今尚可闻文林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谁说        宦门庭院似海深
至今仍可望十家弄点点腊梅越墙飞出
  
鸦鸟振羽觅暖巢
夕阳斜卧铺归路
脚步    紧吻着脚步
心        却要留下久住
我分明听到窃窃私语
你说：让我倒塌老去吧
岁月答：再坚持一下
还有一群人正赶来光顾
    （2005年11月12日）
2005年至2009年于麋隳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