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西 部


如果你远行，你就是
流星，划破长夜

你就是，漠野沙浪间
起伏的驼铃
天高云淡
你是干渴的骆驼客

你就是，霞光里
一棵绿色的骆驼刺
月光下，一株白头的苇草
尘世间，一曲悠扬的
天籁之歌

如果你远行，你就是
胡杨，有
一千年的生命去叩开
溢光流彩的世界

在西部，没有静止，只有
不懈的追求和永远的跋涉
只有勇敢
没有怯懦

                            
古    城


一座古城的废墟
风声放牧黄沙和芦苇

几处残垣断壁
还留燎烟在墙
像几千年前月色的渍痕

何处去寻：高车、骏马、红灯照琶音……
我好像看到，占卜者
在喧闹的市口闭目垂思
用染成黑红双色的羊骨预测轮回

残存的树桩上，听
伐声斧韵，一如叹息
                        
……苦无水晶盏
把思柔荑……

此刻的太阳
一滴硕大、浑浊的泪


雨后的戈壁


雨后的戈壁，褪尽
野性和粗砺，温婉若处子

在阳光的呼唤里
几处蜃景，从
地心深处腾升
有湖之荡漾、城之喧哗、塔之雄踞
是梦

蛰伏在梦里的梦破壳
虽柔嫩，但具磅礴之势
久久
久久……

也就在此刻，我注意到
几棵花草在不远处
枝叶饱满丰润。一如纵情
于苦难的间歇
驭风而舞
目高于顶


十月的局部




这是一块缓缓的坡地
收割后的农田
空旷、潦草，一种被弃置的落寞和岑寂
一群

疙瘩鸡，以占领者的姿态
大摇大摆在秸茬间穿巡
胸脯上的羽毛
灰黄一阵
鲜红一阵

有自牧的家畜
在干枯的秸秆堆里翻寻
粮食的香味
一只山羊在坡顶上踮着脚尖舔云彩的白
它把白云当成了盐

田埂外的野菊花
或许，预感到十月背后的日子
仓促地开放了
金色的阳光
静静地流向坡底

缓缓的坡地
农业的局部
空旷、潦草，也饶有情趣
此刻顺着小路望过去
被烟岚洇染的村庄朦胧、臃肿，透着温馨


夜过清真寺


灰色小毛驴
它用项下的银铃铛为我导航
路面凹凸不平
我乘坐的板车上下颠荡

夜色里的胡杨
每片叶子
都折射星星的光芒
清真寺圆形的拱顶
安拉的使者
用一枚新月指引天堂

忽然想到人生苦短
一生的跋涉
其实，就只为追寻
野花簇拥的那一刻宁静和安祥
再苦
不能没有信仰

小毛驴的项铃哗啷啷响
我乘坐的板车上下颠荡
既然心，已在
朝圣的路上
那麽夜再长也知道

该从何处拐弯
该在哪里歌唱


花开无声


去草原。掐一朵小小野花
触动了心跳，你看
那些野花，不管多么瘦小都在努力
用自己的颜色朝向天空
微笑。因为
它们的开放不是为了炫耀
而是感恩，并以此证明
活着，是多么的美好
既然活着，就鲜亮一回
芳香一回，只有这样才对得起
生命，对得起
风的触摸、土的滋养、日月普照
花开无声，花开即是抵达
幸福也好，苦难也好


柳条河即景

                       
野薄荷开花的时节
柳条河，细如一握
茂草无边

我从流水中看见羊的脸，看见
毡房的倒影。一个哈萨克女孩
在收拾晒干的牛粪
她的美丽，也映在水中

近岸苔生锈
风过石诵经
一只旱獭，含情脉脉
把我的肖像嵌进双瞳

忽然觉得，我就是把古老的冬不拉琴
被野薄荷香着
蓝天白云下
心声和流水一起淙淙……


蒲公英的启示


那些蒲公英的幼子
一出娘胎就乘着白色的降落伞
随风飘走了

有的飘到很远的地方
在那里安家落户
繁衍生息
有的就落在娘脚边
一生都在母爱的呵护下
生儿育女也还在母爱的呵护下

有人说：走出去的好
有人说：留下来的好
母亲说：走有走的好，留有留的好
远，是娘心里的念想
近，是娘眼里的泪水

蒲公英，世世代代生长在
地头上、荒野中
不论处在什么环境
母亲的信念都奔流在血液中
那就是——活着
平平淡淡地活着
坚忍不拔地活着
宠辱不惊地活着
蓬蓬勃勃地活着


泉落戈壁


传说，天上坠落一颗星辰
地上就出现一眼清泉
难得这片广袤的戈壁上会有
那么多星辰坠落

刺玫花泉，沙枣泉，芦草泉，野马泉……
每个泉的名字都让人浮想联翩
后来才知道

每个泉名都是心的图画
缘于周围太多的干旱
一眼泉养活一巴掌绿
一巴掌绿养活几缕柴烟

一眼泉就是一个信仰
花儿张开翅膀
风变得潮湿和柔软
沉在水底是白云蓝天

泉再多，淹不死戈壁
戈壁再旱，旱不死一眼泉
一位年近百岁的老人是这样说的：
一眼泉就是一个梦
只有梦里，才有
昨天、今天、明天


练习：雪夜记事



漫天大雪。
无数把温柔的刀子切割夜的黑。
切割，身前身后的事。

路边小饭馆不打烊。
透过玻璃门我看到，几个留守的农民工，
用乡音暖住一壶老酒、几分感伤。
令我浮想——

布谷声里，
少妇用乳头塞住婴啼。然后，
让一柱炊烟去瞭望田塍，瞭望麦黍。
而没有着落的枕边风直吹年关，
空荡、冷寂，找不着另一个胸膛……

漫天大雪，
抚平夜的黑，抚平
大野苍茫。回头望小饭馆的灯光，
怎么看怎么像：一朵雪花，
亮着的
心脏。


抬头望月


抬头望月。这里的月亮与别处
不同，常常是黄色的，梨子的那种黄

就想起河北
就想起河北的赵县
就想起河北赵县的雪花梨
白白亮亮的月光在趟过田野之后趟进
梨园，在梨园里
变成散碎的银子

促织在草丛里轻鸣
蝉蛹从树根部拱出泥土
一曲小放牛，在赵州桥上蹀躞了千年

就想起了河北赵县的白沟驿
月光漾在平展展的屋顶上
晒月亮的人，托着一袋旱烟沉思
想：远方游子啊——

在几千里外的异域。抬头望月
一面镜子，照见秋季的故乡


拳 拳 之 心



世界有多大，我们的心
就有多大，甚至大到光明和黑暗之外
所有的未知是心的风向标

指示脚步
指示思想
指示生命的流向
就有，那么多的游子背井离乡

就有，那么多背井离乡的游子
在东西南北找到了
一时间认为比生他的土地更好的地方
趁年轻，娶妻生子

当汗水漂白双鬓
岁月折叠成皱纹
原本大的无边的心就小了
小的只能装下回忆
那曾经背弃的苦难就成了甜
那用苦难喂养过童年的故土和乡音
成了唯一的牵挂

才明白，世界再大
也只有宿命，风向再变
心，也只是拳拳之心
哪怕是再看一眼、再听一耳朵
就为这，夕阳烧红半边天


又是一场大雪


又是一夜大雪。早晨
天空好像干净了许多，阳光也好像
干净了许多
被风吹散的烟岚

蓝色的雾，把村庄弥漫的冷寂
拢在袖筒里

家家的火炕，小小炕桌上
是沏好的酽茶、花生、大枣
人们的脚步也就局限于从东家到西家
盘坐在火炕上或
圪蹴在地上，有时一个想法就是
一个漫长的话题

家长里短、婚丧嫁娶，勾勒出
农家冬季的散淡与充实

大雪，使田野显得单纯许多
也坦荡了许多。有
不得己出远门的人，在雪地里留下
稀疏又清晰的足迹


桃花妹妹


跟寻桃花的清香
往农村去
去找，桃花一样清香的妹妹

一树桃花是丰腴的妹妹
她滚圆的肩膀滚圆的膝腕
她高耸的胸
她翘翘的臀

一朵桃花是清瘦的妹妹
她柳柳的脖儿窄窄的腰围
她细长的指
她笔挺的背

骨朵是害羞的妹妹
绽放是灿烂的妹妹
有风是夸张的妹妹
无风是文静的妹妹……

往农村去
往农村去
我要向遇到的第一个人倾诉心中的秘密
门前种一棵桃树的黄泥巴小院
住着我的妹妹


深深爱你的每一天


我不只欣赏你的春天
桃红梨白
雨润草细
固然，有助于我的低吟浅唱

我不只欣赏你的夏天
那一吻之长
穿越关山
最适合激情、热烈等等字眼

我不只欣赏你的秋天
万紫千红
都是果之色、实之色
眼中尽是饱满、成熟之美

我不只欣赏你的冬天
山舞银蛇
原驰蜡像
那种凛冽，只有爱最深时才得以体会

你一年四季都是我的
深深爱你的每一天
所有的细节，包括
一枚落叶、一小段的荒芜和枯萎



                    
王京安（笔名：石桥），中国诗歌网注册笔名：东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