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首多年前写下的诗写“创作谈”,对我是一个奇异的经验。真巧,收到“诗生活”月刊的约稿之后,先后有朋友也有陌生人告诉我他们很喜欢这首诗,这让我有些好奇,也让我有了兴趣稍稍回想这首诗的由来。
读大学时我喜欢上了戏剧,这兴趣一直保持到现在。好的戏剧总是会在结束时把舞台扔向你,让你带着它离开剧场。这首诗写的就是看完《小王子》之后感受到的“晕眩”:从人艺小剧场走出来,戏中的意象与夜色中的城市景象忽然开始叠合,一面形成一种奇妙的对位一面又在激烈地对抗,争夺着我的意识。很快我已辨认出了一首诗的轮廓,它的结构。
那时我大学毕业已近两年,城市生活的细节和流动于其中无以名之的心的映像使我兴奋而疲惫。迫切地需要一种新的语言。在几个友人的作品中我获得了映证,他们更加敏锐地捕捉到时代音色的变化,用一种夸饰而活泼的修辞来表现它。而来京不久的诗人孙文波恰好搬到了我和林木合租的小区,与他持续的交流让我益发明确了这一时期写作上的追求,就是锻造一种更有弹性的语言来摄纳日常现实和变化着的“混合的情感”——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阿什伯利早期一首诗的题目。他,还有布罗茨基,取代了自白派诗人成为我书桌上的常客。
这首诗是我几乎唯一的一首不分节的诗,便于叙述但对诗的叙述也是个考验,首先是节奏,其次是如何让语言活跃不平板,保持一种紧张度。做得如何不由我来评判,不过,对于写这首诗的过程,唯一还能记得起的是写出后做过多次修改,最后一次修改到天亮,比通常花的力气要多很多。
回头再看,我觉得它也许并没有在那种情感的混合与对抗的表现中始终保持住平衡,但总算没有滑向一边。我意识到我真正感兴趣的是对情感、意识和自我意识的定影,我信任结构的托举和呈现的能力,在我们常常用“过渡”命名的这种生存处境与精神处境中,视景仍在飞快地变化,我们对现实以及何为现实的认知也一再被修正,诗的生命仍可回溯到它一个较深的源泉。回头再看,我多少明白了为什么在写出这首诗的几年后我集中读到拉金的诗,会感到狂喜。
附:
《小王子》导读
冷霜
大约是第六、七次,灯全部黑了。当它再次
亮起,演员们从四面跑出来,没有卸妆,
但是朝每一个方向热烈地屈身,影子扭动,
像刚刚脱掉的角色滑到膝盖以下。
一时难以适应,观众们怔怔地鼓掌,
站起身来,带动座椅发出一片简单化的评论声。
一对捧场的年轻人走上前台,向朋友们
献上鲜花,与他们合影。在杂乱的光柱中,
人群看上去湿淋淋的,头顶上飘浮着
尘土和热气,用肚皮挨挨挤挤地涌向门口,
活像海豹。门外,出租车堆在一起,大呼小叫,
有分寸地倒车,一辆接一辆开走;
一阵忙乱之后,推自行车的声音也渐平息。
聚集在103路电车的站牌下面,一些女孩
像经过陌生化处理的玫瑰花,装饰着
身后的灯箱广告。当她们为各自的
绵羊男友所啃食,你看到她们腾出眼睛来扫视
空空的大街。风凉了,一、两处报摊仍然
裸露着整加仑的乳沟:在王府井,重要的
就是你用肉眼所能看见的,白天
狐狸毛领大衣和宝石蓝羊皮女大衣
在扩音器的统治中星星般闪光。现在,
天空打烊,橱窗如洞。黑夜是什么,装满
进口垃圾的集装箱,每天一班?船头在哪里,
开往何方?108路电车开往崇文门。一名交警
在东单十字路口维持着冷清的秩序,
像是在维持自己的转动。他可算是
这条街区的灯塔看守人?或者,掌灯人,
一天等于一分钟?也许,他更像一位
缩写本的国王,一种被改编过的孤独感
仿佛跑了气儿的啤酒,与夜色混杂,
使他回去对着妻子咳嗽。电车轰响,
把他越来越小地留在扬起的灰沙里,
如同一条加盖在折价的世界之上的
笔直的命令。接下来,“106路是悲惨的”,
无数次,它把每一个人都变成火山,挤成
岩浆,但这会儿,乘客尚能保持住
常态下的固体自我。黑暗中没有人说话。
道路如蛇,吞噬满车的人去往同一个地方。
在我背后,年轻的电车售票员有气无力地
报出站名:对于他来说,这些站名
就是永恒;而与地理学家们不同,他对此
无比厌倦,“是的,从游泳池站下车
并没有游泳池”,它只是一处荒废的记号,
相比起来,他更愿意和小哥们儿一起背诵球星。
再次转车时人突然很多,我不得不与一位
陌生的少女挨得很近,我感到尴尬,
并再次想到那些散场时的情侣,在一部
有关爱情的话剧结束之后,在喝光了矿泉水
之后,也是这样挨得很近,却一言不发。
{Content}
除每日好诗、每日精选、诗歌周刊等栏目推送作品根据特别约定外,本站会员主动发布和展示的“原创作品/文章”著作权归著作权人所有
如未经著作权人授权用于他处和/或作为他用,著作权人及本站将保留追究侵权者法律责任的权利。
诗意春秋(北京)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京ICP备19029304号-1 京ICP备16056634号-1 京ICP备16056634号-2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4246号
Copyright © 2006-2015 全景统计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