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

为了写好一个人字
我不得不
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一个年轮一个年轮
一秒一秒
把我经历的事物
一点点用旧——
我崭新的履历
我的挚爱亲朋
我
为了写好一首人字的诗
我不得不持续奔波
抛下童年
青年，中年，老年
用一副越来越旧的键盘
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把简单的一撇一捺
敲打出
新的诗意

    《雪，尘埃或其它》

大雪封山的白，并不能
掩饰什么。步履
溅起的飞灰
也不能
白盖住黑，如同
痔疮的膏药敷在肚脐
如同游戏，反复
把雪花和尘粒剖开
露出相似的骨架
从一个地域走向另一个
心在身体外面飞
白的雪，黑的尘粒
被风捧在手里
融不融化
都是晶莹的
而移动和静止的意义
在于，让路更漫长，或者
让覆盖物变得更薄

    《这么多年》

这条路的走向
一直没有变过，一头是
清晨，一头是日暮
这么多年，我一直
没有变过。在同一条路上
来回走动
白与黑交替
改变不了命线的曲与直
这么多年，我独自
一个人，默默
穿过喧嚣，碰了南墙
再碰北墙
我不停地走
仿佛只是
为了找到
那个让我
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一半》

田野深处的秋天
花一半，果一半
果是青果，花是色彩燃尽的骨架
含着最后一丝水，迟迟
不肯流尽

村东头那间土屋里
小花的泪水流一半，掩一半
一半，是为病塌上的奶奶
紧紧抓着小花的手
把仅有一口气咽下，又
拼命地倒上来
另一半，是为湖南打工的爹妈
正赶在星夜兼程的途中

全村的人都聚在院子里
一半隔着窗子，朝屋里探看
默默啜泣。一半望向高处——
一片片阴霾
并没有擦亮天空，只是慢慢积聚
又无声飘散

    《乔装》

鸟蹲在空枝上。乔装叶片
鸟不知道雪正赶在途中

雪落下来。鸟一动不动
仿佛是想用静，把时间物化

雪还在下。枝举在空中
鸟已不见了踪迹

雪停了。雪在鸟落过的空枝上
蹲下来，乔装叶片

    《我所期待的，并不是雪的白》

落雪了。在冷得打颤的北方
水开出花朵的尘世
说不清，是我追着温度
还是温度追着我——
我披着绵，慢慢穿行于生活
满眼都是恍惚的白
呈现，覆盖
房屋，山川，喜怒，爱恨
我经历过的，和未曾经历的
都被涂上一样的颜色
而我知道，这美丽的
附着于事物表面的白
终将退去。唯一不变的
是万物之心，从高处
自由落体的
轻和慢


    《故乡》

泉水里的月光？
生辰里扯不开的曲直？
还是被落魄的屋檐，始终
含在嘴角的乳名？

一面蒙尘的镜子。
在履历里揭去伤疤时，
她在心里。在路途上奔跑时，
她在前方。

一个光点。引火自焚的
一根火柴。毛发燃烧，
肉和骨头燃烧，灵魂燃烧，
它在静静的原地。

等着灰烬，慢慢
飘落到，逐渐收拢的臂弯里。
那臂弯一直都在——
她无处不在。


    《而后》

先熄灭的是炊烟，而后才是
灯火和团圆。而后才是
蛙鼓，先是一声，接着是一片
敲村庄和坟地
一公里左右的空旷    
像活着的，和死去的
一起发出的鼾声
而后才手起刀落
把生活一分而二
一半寂静的轻颤，一半是
轻颤的寂静

    《登临极顶》

登顶，不是为了朝圣，而是
沐浴一片清风
十万里清风，推动着洪水
浪潮在心里，冲击一次
崖壁，就掉落一截
一架巨大的天平
重心松动
由表及里，砝码一退再退
无法后退的
是山的一头散发
肢体已经悬空，只剩下
最纤细的一根，紧紧拽着
白云上的天空

    《山坡》

山坡给了我两种可能：爬上去
或者滑下来。这要视
命运而定

山坡提供了三种事物：季节，荒草
和你。构成了
我生活全部的要件

爱是一支长筒猎枪，你把重心
压得很低。扳击扣响之前
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选了山坡的第三种可能：在半山腰
建一座茅屋，不上也不下
恰好在你的射程之内

恰好度过一生。我得到了三种馈赠
呼啸的子弹，火热的枪膛
和等待被命中的快感

    《遇见》

江湖多豪情，无边而自在
刃在心里。遇山劈山
遇水折水。遇到尾随的落叶松
锯断。遇到石头，敲碎
遇到不会说话的狍子
赏它一粒子弹
累了，就歇
吃肉喝酒
困了，就睡
——梦见自己
被伤口追。梦见影子
披在别人身上
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