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海拉尔的朋友谈起海拉尔

恍惚雪还那么深。在昌平东贯村
谈起海拉尔，我们的表情
瞬间降到零下四十度
但酒是热的，酒杯碰响的记忆
是温暖的。简陋的餐桌上
油炸花生米吃起来像羊背子
你咀嚼黄瓜，我听到的却是奶酪
顺着舌头一路东去，过白城
经齐齐哈尔，比青春期漫长的
三天两夜，火车摇荡如同
铁皮在跳安代舞。多少年了
孤独不断提速，而相念并未远去
在你转换语气之际，我看见
昔日兴安岭，落日眷恋的白雪
海拉尔的樟子松还穿着
苍翠的旧时光，拥有两副嗓门的
长调和四条腿的牧歌在奔跑
如果我们不打算就此翻脸
最好绕过哈萨尔桥，也别提伊敏河

2014.12.25



怀念满洲里的冷

风雪不一定带来坏消息
除了几秒钟，就能让你的笑容

冻成冰激凌；但也为多情的
呼伦湖节约了波浪。可是

传说中不怕冷的水獭，早已
变成比狐狸围脖更漂亮的皮帽子

那么就说眼前吧。在满洲里
多冷的风，也不会像刀子一样

从后背捅进来。如果你真的
不怕被冰霜烫伤，最好去和雪人

打一场雪仗。作为天生的伙伴
只有雪才能捂热冰的胸口

要是这会儿还有谁觉得冷
试着把你的心当成雪球抛出去

2014.12.27



扎赉诺尔

这是风在搬运昨晚的煤块
最烫手的还不是蘑菇山
而是灵泉头顶的月亮
黄雀全都光着脚，通往草场的
小路干净得没有一粒灰屑
但是习惯寂静的遗址未必会
喜欢好动的羊群，也许
只有出土的猛犸象镇得住
扎赉诺尔的夜晚。出了小酒馆
就是神的地盘。不需要请柬
只要在眼眶里镶入玛瑙
额头上扎紧鹿皮，就可以
和传说约会，与祖先碰上一杯
免费回到灯火通明的古代
宫殿里坐满了野兽。对不起
暂时请人类走开，不管
你是本地的幽灵，还是异乡人
前世是森林，还是孤僻的树
到了扎赉诺尔这里照样
也会变成一堆燃烧的矿石
一群在地下狂欢的骨头

2014.12.28



露宿呼伦湖

宝石里溅出手挽手的天鹅
这荡漾的美，深谙激动的秘密

沧桑的水怎么会不懂风情
遇到流浪的人就给他一阵惊喜

仿佛远方飘来的云，比我还年轻
只求一醉，不要涛声和漩涡

也不想打扰做梦流泪的鱼
我在湖边一夜，月光已轮回三世

比心略小，比眺望稍大
一把就能抱在怀里的千顷碧波

万籁齐鸣，而神灵潜行
我在宿醉中痛失青春和放浪

2014.12.29


———————————————————
以下收入诗集《往事书》



仅有一天的乡下是不够的

不要在河边抒情
也不要在麦地里仰望
在乡下，仅有一天是不够的
就像一个人仅有一生是不够的
仅有短暂的初恋是不够的
仅有勇敢的青春是不够的
仅有梦想是不够的

仅有惆怅是不够的
仅有山岗和风是不够的
仅有散漫的羊群是不够的 
仅有歌唱是不够的 　仅有沉默是不够的
在乡下，仅有一天是不够的
就像仅有回忆的夏天是不够的
仅有月亮的夜晚不够的

2001.6.1



羡慕一只羊在草地上吃草

我看见一只羊，不，是一群羊在草地上吃草
平静安详，自由自在
整齐的影子被风吹动
这黄昏的一幕让我心动
这些羊啊，它们朴素的姿态
还让我疼痛。在黄昏中
我仅仅保持了短暂了的幻觉—— 
当我手捧一把青草
当风吹开我的双眼
羊啊！我是什么时候弯下腰去的？

2001.7



草原之夜，一个酒鬼的情诗

今夜的草原危机四起。雨水中埋伏着
昏睡的马匹。黑暗破门而入
你的脸在灯光中又憔悴了一次

但我不会就此罢休。让雨继续下
让慌张的草叶闭嘴。因为天一亮
那些匍匐的秘密就会被马蹄重新翻出

我不相信你的愤怒能杀死乌云里的暴君
如果我牵的是你的左手，吻的是你的右脸
那颤抖的草地必将失去泥泞的宠爱

就像一滴雨水摔倒在另一滴雨水里
沉默的翅膀终于有了飞翔的亮光
而破败的毡包只能暴露出心爱的油灯

我暴露出你。在虚无的旷野里
我暴露出你的心计和高傲。在冰凉的草地上
我暴露出你的自私和薄情寡意之美

群星隐匿。只有低垂的天空孤独的敞开
大雨浇灭了草原。这个夜晚
你的身体里还藏着一个疯狂的酒鬼

2008.08.20

 

母马爱人

你俯下身，就是一匹母马
鬓插弯月，眼望秋水，鬃发像乌云垂落
有点儿松弛的乳房还足够优美
足够喂养一匹老马驹。受伤，怀孕，暗自落泪
遭遇蒙古草原粗鲁的情欲
你幽暗的子宫还将迎来阵痛。而我
多像一个暴虐的骑手，跪在大地的腹部
怀抱你那被青草割伤的脖颈
哦，天赐的胎记，有如马蹄的吻痕

2008.08.21



呼和浩特

每一次都是这样，例行公事的
你向我出示钢筋水泥的身份证。不同的是

这一次，你亮出的是早晨八点的火车站
尽管证件的背面还是那拥堵的广场

大年初五，薄雾要晚一些散去
但很快就会有笨拙的银碗送到嘴边

乌兰察布路。气象局西巷。大召和麦香村
拐角处的羊杂馆。烧麦的价格已经翻了一倍

出租车里疲倦的归来者，多么不想看到
新城区的脂肪又明显增加了一圈

有什么不好意思，即便是新建的二环线
也不能掩盖报纸头版上浮肿的标题

你们是对的，我日渐大腹便便的兄弟们
舒服和享乐的确有利于中年的肉体

弯月当空，像情人翘起的嘴角
只是你早已习惯了袒胸露乳的夜晚

20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