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三点我就醒了,房屋外面的
杨树林沙沙作响。我走出门外,
被太阳晒了一整天的空气
现在像发酵后多孔的面团一样
散发着白天积蓄的热量,
又被夜里的凉气穿透。
四点钟三个屋子的灯都亮了,
妈妈和姥姥已经在帮我收拾书包,
弟弟揉着惺忪的眼睛,也起来了。
姨夫在厨房给我们煮面,他一会
要把姨妈,我和弟弟送到县城,
赶上五点半去河南的旅游大巴。
村里的路并不平整,我抬头看到
北斗七星摊开身躯,仰躺在夜空。
电动三轮慢慢开出村子,
上了公路,一路向北。
姨夫加快速度,风从脑后灌来,
我和姨妈坐在后面,戴上了风帽。
公路两旁的杨树林迅速向后
闪过,它们的黑影在远处
挨在了一起。从后面来的三两辆汽车
渐渐接近我们,车前灯只能照亮
树冠的底部。更高处
是发寒的天空和寂寥的星星。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早起
和黑暗中沉睡的一切
让困意围拢过来。姨妈
也昏昏欲睡,她坐在板凳上,
一只脚伸出去,左手抓着前面的
扶栏,脑袋随着车微微晃动。
这些天她一直在照顾
摔伤腿的姥姥,带着巨蟹座护士般的
体贴和警觉,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伤痛使姥姥的脾气阴晴不定,
抱怨和争吵伴随更加细小的关心,
彼此神经紧张,敏感而疲惫。
公路两旁的视野渐渐开阔,农房
消失,农作物和树林交替出现。
一个浇地的人站在路东的麦田里,
他的手电筒的光在麦尖铺成暗黄的椭圆。
突然,我察觉到西面一团更大的光
紧随我们,和我们保持同速前进。
姨妈也看到了,她还有点迷糊,
跟驾驶座上的姨夫嘀咕:
“太阳出来了?”
“傻不傻,现在哪儿有太阳?”
不错,太阳般明亮的圆月,
又比太阳大很多。
它腆着肚子,似乎下一刻
就要生出一群小月亮。
它垂得那么低(叫人担心会摔下来),
有时候被远处的树遮住,
行进却轻松有力,不徐不疾,
仿佛只是无意经过这里。
在巨大的黑暗和困顿中,
我有限的清醒并不能理解
这个月亮从何而来
(恍惚间我竟忘了只有一个月亮)。
为什么我觉得它那么贴近,
让整个黑夜变得异常温暖?
我们被吸引住,
扭着脖子看着,直到它
沿着一条长长的抛物线
落入大地。夜幕被扯下,
可以辨认出公路两旁的招牌——
电车进入县城,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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