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 大 墙 内 的 特 殊 母 亲

                                    爱晚亭

春天
高墙外草长莺飞树木葱茏
在监狱接见室
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问我
阿姨，我妈妈为什么老不回家呢
我要妈妈带我去外婆家捉黑蚪蚪
我要妈妈给我做艾粑粑*
孩子用脏兮兮的小手抹着鼻涕虫
然后放在嘴巴吮吸
那黑幽幽的大眼里
无邪地闪烁着纯静的光芒
犹如高原上无云的天穹

夏天
高墙外酷暑难熬滔天热浪
在监狱接见室
一位标致的国际航班空姐问我
警察女士，我下个月结婚，外籍夫婿是名门贵族的后裔
My mother who is the most important person in my family.
I need her to be the person who will join my wedding in the Church.
（我妈妈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我迫切需要她到基督教教堂来见证我的婚礼！）
她直视着我，给我一连串外文如一梭子机关枪子弹
眼睛里充满了敌意与愤懑
我用平静的语言给她做了完整的翻译
一刹那，她用修长的双手捂着白皙的脸庞
软软地，如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妹栽倒在我身上
她任凭倾盆的委屈泪水
肆意地在我的警衔肩章上流淌

秋天
高墙外秋风萧杀百叶飘零
在监狱接见室
一位怀抱婴儿手拉痴傻妇女的农民汉子问我
干部，俺……俺娶上媳妇生了娃
俺带着娃到地里干活，不敢留给他娘。地里远……娃饿哭得瘆人
让俺娘回家带仔吧！俺爹病死得早留娘和俺，受村里恶人欺霸，娘才……
他语气嗫嗫蠕蠕忐忑不安
他半裸着暴晒绛红的胸膛
橡树皮似的脸上沉淀了太多的沧桑
他裤拉链被贫困损坏，正红着脸夹紧双腿以遮羞
衣袖也被苦难磨破，局促地缩在前襟里设法掩盖
他分明就是周公笔下的成年闰土
高晓声世界里的陈奂生
梁晓声老家来的卢家小二郎

冬天
高墙外腊月寒风天寒地冻
在监狱接见室
一个衣着短小单薄的男孩问我
警察大姐，您行行好放我妈妈回去吧
我一个人在外打工，家里还有仨弟妹
奶奶瘫在床外婆也病倒，都快不行了……
他的声音如从地缝里钻出
羸弱的双肩像衣架一般撑起褴褛衣裳
焦虑的眼睛里写满饥饿写满迷茫
他用过早结满老茧的双手
笨拙地抹着疲惫不堪的脸庞
男孩双亲都在监狱服刑
他独自漂泊在冷暖的人间
抵御着纷飞雪雨的侵袭与扫荡

啊！大墙内的特殊母亲
我不是诗人！我只是一位孩子的母亲
我只有缄默，我也很彷徨
请你们告诉我，如实地告诉我
我该如何去直面你们孩子的问题和迷惑
我该怎样来抚慰你们孩子的楚痛与悲伤


    完稿于2013年5月8日    母亲节前

注：
* 南方人用春天里嫩嫩的艾草和糯米粉做成的粘粑。吃起来有一种中草药香味，且没有油腻感，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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