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散文家赵丽宏先生的诗集《疼痛》2016年10月由人民出版社出版,这是他40余年诗歌创作呕心沥血之作,一次生命灵魂之痛的释放;也是一次蜕变,对以往抒情叙事风格、汉诗传承美学的超越,深刻揭示人世的弊病和灵魂挣脱黑暗的曲折幽邃,勇敢地使诗歌趋于更剖露心魂的现代主义的写作。亦如英文版译者卡米亚.陈.奥鲁塔德评价:“仍持有那颗初心……从自我的境界脱身而出,令人惊叹。”
诗集《疼痛》,设计颇为先锋,封面胶黑底白线纵横交织的麻布上手书Paiu;书脊见Paiu 疼痛。收了新作50余首,内页夹印赵丽宏先生的一些手稿,134页的一本精装,手感很棒!他一首《时间之箭》,我先在“格图”微信上读到,曾留言:“时间喻为箭矢,新鲜且锋利;此虚而实之,意象变化莫测,最后成了天边的寒星闪烁着光芒,令人灼目!”
得诗人赵丽宏先生的这本赠书后,看第一首《门》,浮想连翩。“门”这个意象的多元性,让人想到人生之门、命运之门,或深海般的侯门之门……诗中从进入一扇扇门的不同方式,或不得入其门,可见不同的人生际遇;经过各种门槛的情状,亦复作如斯观。读之或以自己人生的经验参悟,给人以沉思。最后忽听“门在发问/你敢走进来吗”,猛地发问,遽然惊心,“门里的世界/也许是天堂/也许是地狱”,生死之地,抑或艺术之门、科学之门……庶几不可测度,看你的命数与造化。这首《门》层层递进且多转折,颇多隐喻,在感慨之外,揣度的是一个个陌生的人生世界。
一首与诗集同名的《疼痛》,让人格外关注。这是什么样的疼痛啊,敏感的诗人常被疼痛袭扰,抑或“时间之箭”带給心灵的伤逝之恸,“那些疼痛的瞬间/如闪电划过夜空/尖利的刺激直椎心肺/却不见一滴血”:瞬间袭来的疼痛,清醒的,却“也会刺疼骨髓”;爱也是,“有时被一双眼睛凝视/也会如焊火灼烤”;面临时代的剧变,对真善美价值观的颠覆所遇的困惑与痛苦,“有时轻轻一声追问/也会芒刺在背”—— 亦如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支有思想的芦苇,“被狂风折断也会流泪”“被暴雨蹂躏也会呻吟”。这也是处于边缘化诗人的一种命运。
《变身》是自省的诗篇,灵魂的自我拷问疼痛更甚:“我一次又一次/被谋杀/在我的诗行中/在我遗散的文字里/我从来路上/捡拾起自己的文字/那些蒙尘的残片中/找不到当初的气息”,如一个溺水者,“在漩涡中颤抖/我听见自己的呼喊/撕心裂肺/却静默无声”,惊心动魄。诗人的自询、自省、自责,作灵魂的自我解剖乃至忏悔,这世间能有几人?另一首《琴键》构思亦颇为奇特,进入身体内部,以己身的肋骨作为琴键,“心跳和呼吸/应和着肋间节拍”奏响生命和灵魂的疼痛,“恐惧的颤抖/瞬间的窒息/无端的剧痛/饥饿的哮喘”。
疼痛是一个诗人的秘密。十多年前曾听《诗刊》诗人、编辑邹静之先生说过,成为诗人的因素之一,你是否有一道春天的“伤口”?诗人赵丽宏早年的生活之痛,譬如写于1970年的《哑巴》“声音使我产生隔膜和恐惧/隔膜和恐惧使我闭上嘴巴”;《火光》中“我要燃起熊熊的火……哪怕,让小船化作一团烈焰……或者,让火光成为我生还得信号/或者,让火光成为我葬礼的花环……”在这本诗集也能隐约地感受。在《疼痛》这本诗集里,诗人他的疼痛是弥散的,“当周围被死亡的静穆笼罩……/让声带颤抖到撕裂/沉默的世界/却留不下一丝回声”(《声带》),“泪珠流过的痕迹/如辐射的叶脉/集合起记忆的碎片/复原成一张/不枯的海棠叶”(《泪腺》——自我的感官察识、关注世事风云的变幻并释放出深沉的痛楚。他的《眼睑》“幽暗中/闪烁着白骨的幽光/惊慌的飞蛾从沟痕里飞出/羽翼扇起微风/直入我的眼睑”,抑或是对那段严酷历史的追忆?“花,凋零于瞬间/疤痕是落花后的果实”,“每一处疤痕中/都会生出扑动的羽翼/把我托举成轻盈的鸟”(《疤痕》);“捕获又放生的蝴蝶/用斑斓的翅膀印着我的指纹/满天飞翔”(《指纹》),或寓之深刻的哲理,或生命的隐喻获至另一种梦的飞翔。《我的座椅》写诗人由坐靠木质的座椅感到“被新生绿荫羽化/羽化成自由的夜莺”。当然还有不少的诗歌,都直接或间接地弥散着痛感,在诗中诗人不沉湎于疼痛或寂寞,它们反而作为一种精神升华的动力。
诗集《疼痛》颇为深刻地审视社会,并在承接汉诗“赋比兴”手法的同时颇具现代性修辞艺术的创新,在诗歌形式与观念上对意象单纯、抒情唯美风格的《莲子》《单叶草的抒情》《天上的船——听阿尔多小提琴独奏》等代表作的超越。《灵魂出窍》运用了意象陌生化的处理,揭示了灵魂迷失的社会现象;《僭越》用铺叙、博喻,对社会秩序僭越者的反驳;《移植》的荒诞又独具节律,对现实异化的揭示;《活着》对现实的反讽;《星昏的交汇》运用隐喻,道出光明与黑暗并存所构成反差与张力;《潜泳》以修饰语叠加的独特方式,对生命本原的追索;《文字》诗人用了极为奇妙的连喻或博喻,表达对文字陌生化的处理、表现力臻于极致的艺术追求,以寻找“通往幽谧的去处”的光芒,亦如贝里曼说:“诗歌是语言的炼金术,配知道这些秘密的人,他们应该自己去索取”;《我的影子》用象征手法,对人鬼不分的社会现象的鞭挞;《风暴》运用了意象的嬗变,“沉静中的微飔/在我一个人的天地中/悄然聚变成风暴”。等等不一而足。写梦境也有多篇,《梦的颜色》对于梦是愿望的达成的潜意识的探究,《预感》写梦境的怪诞,《访问梦境的故人》写天人永隔的哀痛,《梦中去了哪里》写梦境的扑朔迷离,《迷路》写对父亲追念的忧伤等,是连接着现实的另一个幽冥的存在,是灵魂的。另外写了眼耳鼻舌身意等器官的《耳膜》《肺叶》《舌》《发丝》《指纹》《指甲》《脚掌和路》等,看似一个个器官,其实是一个人的整体,或一个感觉的世界,别有意味。譬如《发丝》中,对自己青丝的嘉许,“黑,融蓄着/生命中所有的颜色/黑,是告别了白天/却又顽强追赶早晨的夜”,一种令人惊羡的黑啊,富有张力;“什么时候/黑发成了白/白如烟灰,白如残雪”十分形象,过目难忘。另外,在诗集中《活着》《脊梁》《期待》《风暴》等,是节奏的,极富音乐感,诗人三十余年的诗歌创作,始终坚持使钟情的语言成为音乐的努力,写出了《你看见我的心了么——读〈泰戈尔诗选〉遐想》等不少脍炙人口的佳作,在新诗百年的发展中,独树一帜的。
《暗物质》一首夺人眼球,给人一种期待。诗中的暗物质,于宇宙天体里的暗物质中杂糅了诗人赵丽宏先生丰富的人生经验与独特的见地。他将人类社会隐喻为一种暗物质的世界显而易见:“每一寸空间/都飞舞着看不见的生灵/引导我,阻挡我/打击我 缠绕我/赞美我 嘲笑我/可是,我毫无感觉”,身处充满暗物质悖论的世界,处之泰然的他,更可见其内心坚韧的力量。在这暗物质的世界也有正能量的存在,“逆光行走时/光变得有了质量……却能感觉它/神奇的推力”;人生旅途中会遭遇不测,“在高空突然收敛翅膀”“身体如箭矢/向下坠落”,生死未卜;于人生的奋斗与追求中会遇见“地上有看不见的裂缝”的险恶,却有风的提醒:在“生灵划破了黑洞/还是黑洞吞噬了生灵”,这生死莫测的暗物质的世界,诗人却说它“难以捕获/自由的游思”,“有人在思想/有鸟在飞”——诗人赵丽宏先生就是在他天马行空的诗思中,为读者敞开了一个浩瀚的暗物质的世界,折射出复杂的人性与诗人高贵的灵魂,以及人世间的爱与噩梦的并存的悖谬,但诗人深信可从这暗物质的世界跃出希冀——“耐心等待/世界苏醒”,这是诗人的一种坚守。《一道光》或可看作《暗物质》的姊妹篇。诗人与“劈开黑暗/亮在黑色的虚无中”“一道光”对话,对光寄予无限的期盼“你通向自由么/通向可以展开翅膀的天空吗”,光在沉思之后说,“为什么不来试试/抓住我,攀登我/沿着我逃离黑暗/自由和囚禁/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铁皮”,于是“我”或与光融为一体,或被光所感染,或“托举那一道虚无的光”,最后“静默中/我也变成了一道光”;全诗由“一道光”的嬗变,表达“我”冲破黑暗对光明的憧憬与向往——
“成为一道光”,是诗人在创作一闪念中攫住社会的正义与人道的一种内心的担当。
李天靖于华师大
2016. 12.7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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