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歌诗集序
柳歌是活跃在诗坛的诗人,近来年写出了不少好诗。也许有的读者还对他的名字感到陌生,那是因为在媒体影响巨大的今天,柳歌和媒体聚焦的那些“事件型诗人”不一样。在事件不断的媒体聚光灯下,一些粉墨登场的诗人,以尖声惊叫的方式,传达着痛感和无奈,赢得几声叫好。然而文本呢?文本被岁月淘洗掉了,让诗坛出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残留着一些大众只知道名字,却想不起他一首诗或一句诗的“知名字诗人”。柳歌不是这样的诗人,他勤于写作,也获过不少报刊的诗歌奖,当他把自己创作结集出版的时候,也让读者通过文本,走近了一位诗人的内心,分享他生命的精彩。
诗是心灵的倻伽术。在这个媒体高度发达的自媒体时代,发表任何作品已经如同卡拉OK般的容易和快捷。因此,以诗歌搏取声名,如在水上留下足迹一样,消失如波浪之纹一样,来得快更去得快。只有内心真正热爱诗歌,雕琢生命一样去开拓诗意,发现诗美,创造诗境,才会知道这是一条艰难而充满惊喜之路。回首你默默独行的来路,留下的一首首诗,展示了你内心丰富而广阔的世界,这个诗意世界证明你来到过人世,并且努力让生命充满精彩。是的,诗人正是以这样方式,传递着诗的信念,这个信念从古到今,从屈原发出的《天问》到自己写下的那行诗:“身边的一切都在飞奔:大河里的流水/天上的白云,路上的树林以及行人/全都行色匆匆,仿佛有着共同的心事/我被裹挟已久,无暇凭吊那个投江的诗人/或者自己//《离骚》掩卷已久,黄钟与黄鹂的声音/同时远离尘世;只有林间的鸦雀/鼓噪不停;黄河浊浪滔天,一泻千里/落霞倒映在水面上,连泥沙/也泛着血红的光辉//生逢盛世,我写不出好诗/也当不成屈子:你有郢都可以凭栏/有楚国可以回首;还有整整一条汨罗江的水/载起不朽的身躯与英名。而我/只剩下短短一段岁月,已不够挥霍……”这首《端午过黄河》,让我们领略了柳歌见贤思齐的文人情怀,同时,也看到一个诗人内心的高洁与广袤。我们反对装腔作势的假大空,因为那些被嚼过千百遍的呓语,会让人丧失语言的能力。我们在今天也发现,市井酒肆交头接耳式的诗句,也是诗坛上可恶的雾霾。柳歌的这首诗,一个时间点“端午”,一条地理坐标“黄河”,两个重要的意象,时空规定,引领我们走向久远与崇高,而在这里我们体察与同感生命如此短崭“不够挥霍”!
生命意识是个体对群体的参照,也在有限空间,领略无限风光,更是在飞逝的日子里打捞岁月的余辉。这是智者的劳作,也是诗人的天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于是就有了自信与骄傲:“也许,生活就是一座丛林/我们都是,被时光追逐的人/有一直跑着的人,也有/不幸跌倒的人//对于选择退出的人,我要/用花朵点亮他们的寂静/对于蹒跚而行的人,我想/用柔软的词语,继续温暖他们一程//年关来临,生命/也渐渐加快了进程/
你看那个未来之门的上方/似乎闪耀着凌厉的镰影……”诗人柳歌的《这些日子》是一首好诗,好就好在他的日子过得充实而有光亮,因为关怀同行者而充实,因为关爱同行者而有光亮。诗写得平实,几近口语,然而情怀高远安祥,难得。让我们再次想起诗歌的意义,让人生活得文明高雅,而并非让市俗的唾沫飞得更远。从另一个角度看,诗歌确实是心灵之镜,人的内心世界或清或浊,眼中所见的世界也就因人而异:“多好的一阵秋风哦!来的恰是时候/刹那之间,就让万木肃然/大地屏住呼吸,明显安静了下来/天空躲得更远,云朵逃向了天边/连秋水也聚精会神,开始/目不转睛//看呵,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夜晚/谁的江山,就要被一阵萧瑟的秋风/换了颜色……”多么高洁而神圣的出场,诗人笔下的秋风,也扫去读者心中的雾霾。而《2010,说来她就来了》这首诗,把新旧交替的换场,写得华丽而隆重:“一匹白马腾起了尘烟/一只银梭穿过了山河/一江春水流入了大海/一支焰火绽开了花朵/这一年所有的日子啊/都化成了雪花片片/轻轻地飘落//一年的月光依然没有酿成美酒/一年的云朵依然居无定所/还有这一年的过眼云烟啊/也依然没有从窗外的天空里/轻轻飘过//这一年,是谁在仰望星空/这一年,有哪些人走进了唐朝/这一年,是谁采摘了月光/这一年又是谁呵/在一条古道的两边/种下了接天的芳草……”大开大合,大起大落,神采飞飏,空灵潇洒,这样抒写新旧交替,显示了诗人的才华,也显示了诗人内心的丰富与辽阔。若只是如此,诗还有点飘在空中,然而诗人在结尾时,笔锋一转,把全诗收拢于个人内心的暖意:"2010,说来就来了/蓦然回首的我/还是没有找到一些温暖的词语/安放生活”。
安放生活也就是找到一种恰当的生活方式,所谓恰当,也是选择。当今最让人感受“安放”之艰的画面,是地铁里的人流。在人流中的每一个人都在寻求安放,而无数的寻求成为时代的剪影,如诗作《地铁里的聚散离合》:“往下、再往上,左转、再右转/从这儿急速的下去,又从/另一处,突然的涌出/汹涌的人潮,血气方刚/在地铁里,也不得不转过/九十九道湾/一些潮水流向东西,而/另一些潮水流向南北/擦肩或并肩时,虽然/近在咫尺,却依然觉得/遥不可及//这里,黄河、长江的水是主流/也有珠江、龙江和塔里木河的水/甚至还有来自雪域高原的/雅鲁藏布江的水滴//在此处汇集,又在彼处别离/分与合都已经毫无诗意/再也不能送你到十里长亭/更无法折一枝柳/递到你的手中,诉一下/离情别绪/在地铁中,无论是与你相聚/还是与你分离,全是无意/就像大潮中那些小小的水滴/匆匆地聚在一起,又将/匆匆地四散而去".这就叫时代潮流,读懂地铁之人潮,就读懂了时代与社会,个人与群体,分离与聚合,就会感受到“安放生活”其实不易,居不易是今天一代人的常态,而诗人还要安放更不易安放的灵魂。于是,诗人的使命就是:“我会把体内珍藏一生的爱/还原成一把盐!被一朵/炽热的火焰,紧紧地攥在手心”。我以为诗人“还原成一把盐”,乃是用爱浸透的诗句,从古到今,正是那些点燃读者心灵的诗句,让我们感受到世界上永恒之力,那就是爱。爱让灵魂得以安放,而灵魂得以安放之处则是生活的伊甸园。
柳歌的伊甸园在哪里?在柳歌的诗篇中去寻找。柳歌是一个受到中国诗学传统薰陶的诗人,他的自我存在,与他生存的家园紧密关联。换言之,他的内心世界是与外在时空相通的。这种互通互联的最高境界,古人称之为天人合一。柳歌在抒发他内心的幸福与满足时,他展示的是一幅烂漫春色:“三千顷的梨花一起开了/该有多么的壮美/仿佛这个尘世又将陷入一场浩大的风雪/仿佛尘世里所有的美好都变成了一朵朵梨花/在春风里,缓缓地绽开/缓缓的摇曳//该感谢谁呢?这个春天/让我如此奢侈。刚刚占有杏花/整整一面山坡的初恋/拥抱过十万亩桃花,火一般炽热的身子/又将陷入三千顷处子般的梨花/甜蜜的围困。你幸福的想喊,可喊不出/任何的声音……”读者沉浸于柳歌的春光画廊里,分享奢侈的春光。他告诉这是你的春色,唤起你内心的激情,因为真正的幸福,就是这样“想喊,可喊不出任何的声音”。此处无声,更精到地告知你,诗人内心的那种幸福与满足。你会说,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语言的魅力,以景传情。当然,这也是柳歌显示出他的才华,移情于景,以景寓情:“孤零零的寒日,映着/孤零零的鸟鸣/孤零零的树木/三人成众,我们一道在这个冬日里/苦苦挣扎、抱团取暖/站成风景//其实,我们都显得/心不在焉;暗暗的一道/把双翅拢在怀里/把锦绣藏于腹中/天气越冷,把热爱握得越紧/把一些关于春天的感觉/打磨得越发的锐利,越发的/深入内心……”诗人这样地写“热爱”,更让我们认识到写作也是一门手艺,驾驭语言的能力在这里得到展现。由冷写热,由身体的感受写内心的感知,把哲学的思考悄然转化为体温般能感知的意象。
我对诗人柳歌说了这么多褒奖的话,是因为读他的诗,会让人感动,会引我进入,也会激发我的思考。这无疑证明了他写下的这些诗有生命力。同时,读后我也有另一面的感觉,在这个集子中,写乡情乡愁和行走游记的诗歌,较之诗人写家国情怀和人生感悟的诗篇,就缺少一些光彩,和其它实力诗人的这类作品相比,还显得单薄。这也许有两重含义,一是那类诗歌写作已有高手,柳歌要超越他们,尚需努力;二是突显出诗人在内心体验较多的领域已经让我们看到了诗人可以期待的前景。说大白话,凡写作时,物我相融,以心相许,那怕是一株草,在柳歌笔下都别有风采:“占天时,得地利/野草滋长,只争朝夕/不予遏制,可立马占领天下/毋须流血、奋斗、牺牲//立于低处,随遇而安/不畏寒来暑往、从来不喊疼痛/没有孤独,没有失眠/没有山林庙堂之想;甚至/也没有我的,小情绪//一株野草,模样依然原始/而我枉有千年的文明/武装到牙齿。虽然竭尽全力/我的生命尚不及它的百分之一/薄如青花瓷……”这是对野草生命力的歌颂,其实更多的是将自身投射到野草中,有立马占天下的雄心,也有薄如青花瓷的喟叹,不尽之言,付于诗行之外。当诗人忘情于诗歌时,也是诗人用自我去化万物,那怕是一张年画,也就有了童话仙境:“那一天无雪,却下起了雨/童话里的故事如约发生:我像一朵云/飘进了朱仙镇//朱仙镇每天都上演着童话/用的全是祥符调的口音:流水绕着亭台/门前开着红菱//还有低矮的民居,亲切而怀旧/高扬的马头墙一定是在张望远方。它们/有的来自江南,有的来自明清//而我不想去江南,不愿回明清/只想圆一个童年的梦/来到朱仙镇,住在年画里”。这首《住在年画里》的短诗,清新、明亮、活泼,更腾腾跳动着一颗童心。这是一种境界,装是装不出来的。
写了这么一番话,是因为读柳歌的诗受到了感动,也是喜爱柳歌诗歌浸润的那种情怀。无论这个世界发生了多少变化。我总固执地认为好的诗歌总要引领人精神向上、向善、向美,因此,诗歌要干净,诗人要有情怀。什么叫有情怀,我想引用柳歌的诗句作为答案:“一位年少的哥哥,从灯影里走来/让我蓦然惊醒:留个影吧,大哥/莫要辜负了这一趟行程!于是/在大雁塔下,那个曾经属于李白的月亮/一下子就照亮了我的前世/今身,以及来生……”多么好的诗情,多么清澈如洗的意象:李白的月亮照亮前世、今生以及来生!若能如此,人生何憾?
祝福诗人,愿与诗人共勉。
是为序。
2016年夏于北京
叶延滨,当代诗人,中国作家协会六、七、八届全国委员会委员、曾先后任《星星》主编及《诗刊》主编,现任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主任。迄今已出版个人文学专著47部,作品自1980年以来先后被收入了国内外500余种选集以及大学、中学课本。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法、俄、意、德、日、韩、罗马尼亚、波兰、马其顿文字。作品曾获中国作家协会优秀中青年诗人诗歌奖,中国作家协会第三届新诗集奖(1985年——1986),以及四川文学奖、十月文学奖、青年文学奖等50余种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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