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上的玉米

1
在痛饮阳光之前
混迹在砂砾和泥土之中
此时既没有生也没有死
既没有沉睡也没有醒来
一片风声的黑暗漫无边际

河流拍岸的水声述说着远方
大地细微而密集的颤动暗示着喧嚣
潮湿的水气一点点的怂恿
偶尔有鸟鸣和田鼠窜过尸骨的窸窣声

腐败的气息描述着酒的醇香
一片寂静过后是水流的声响
穿透黑暗的温暖饱涨着心
破土而出的愿望

盲无目的的憧憬确立在意志的中心
醒来是呼吸的醒来
我将自己一分为二
芯给了芽，壳体给了根
各自领悟冥冥中的方向
黑暗中甄别温度和阳光的来去
以及杂草成长的痕迹
向下的更加深入
向上的义无反顾

我又使他们合二为一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你将氧气输入我缺氧的肺
我将养分输入你饥饿的胃
我不再是一粒而是一株玉米
在同一个地方一起生长
沿着相反的方向
光明和黑暗

2
如果在一天早晨发现太阳
并不意味着获的光明
我的死亡是我的新生
但我还要再死一次

沿着一片幼小的叶子
在太阳的光芒下
开始混浊的一生
踏着环形的足迹

这是同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我们在河滩成片的列队相迎
遍地的好奇的眼睛举过头顶
遍地灵敏的耳朵凝神静气
遍地翕合鼻翼的鼻子捕捉阳光的味道

我们什么都不是
只是成片的玉米
刚刚长出一片嫰叶的玉米
一只只伸向天空拉住阳光的手


3
泥土的深处
庞大的黑暗变的不可琢磨
在到处是泥土的深处
黑暗是泥土自己的光
是泥土的属性

泥土中的黑暗不同于
人们心里的黑暗
或是一个阶层的黑暗
光明正大的黑暗
亦或是流动的看不见的黑暗

泥土中的黑暗并不传染
既不无情，也不虚伪
庇护根须，见光即散
滞留温暖，滋润生命
泥土中的黑暗就是黑暗
简单  纯洁  无私，没有阴影

在泥土黑暗的中央
那些腐烂的生命
腐烂的心
腐烂的有机体
还有被冠以腐烂的孔孟
在泥土的黑暗中沉寂多年
变的易于吞咽或是更加僵硬

泥土之下的我沉醉于黑暗
沉醉于混浊的水和尸骨中的无机盐
沉醉于尸骨们对道的暗示
沉醉于对腐败事物的过而不留

逐日发达而洁白的根
在泥土深处归附于黑暗湿润的泥土
洁白的根须不是掠夺的鞭梢
不是庞大的家族的一员
不是复杂的能源管线
不是楼群扎在血管里的根
只是自然之根
拿去的只是水和人们遗弃的事物
即便如此
而一切终将成倍的返还
谁也不能逃脱
在不远的秋后

根在绿叶的召唤之下
在泥土的黑暗中逐日深入
孤独的消融着养分
消融着自己
向泥土之上的我，翠绿的我
沿着曲折的通向黄泉的路
并不言说



4
泥土之上的玉米  翠绿的玉米
拔节的玉米  痛饮阳光的玉米
伫立在成片族人中间的玉米
是一株也是一片旺盛的玉米

弯曲的阳光
弯曲的根
弯曲的水流
弯曲的风
只为笔直的秸秆
笔直的意志
目睹那宽阔的大河

河流中来往的船舶大小不等
载着红色的石头
青色的石头
从河底淘上的细碎的石头
这些石头既不解渴也不温暖
也没有谁终生靠吞咽石头维持生命
在下游的对岸他们变的昂贵
远超过日益贬值的玉米

混浊的河水将他们送到下游对岸
在那里他们被送入巨大的工厂或是工地
以楼群拔节的面目显现
日益高耸，对于他们
我们日益生长  日益矮小
不久的将来
以另一种方式将我们吞咽
并不经过他们没有的嘴巴


5

爱情只是短暂而柔和的风
在雨季到来之前必须完成
把他高举在头顶绽放
像一顶璀璨的冠
此后过去将是缓慢的凋零
像花瓶里的干花
日夜回想
放在一生最高的地方
美好的时光

纺锤形淡黄色的花蕊倒垂
风铃般的挂在伸展的花穗上
在微风中摇曳旋转
彼此遥望，从不说话
只有浓结成粉末状的感情
在风中传播，在风中拥抱

真实的的传播，真实的拥抱
婚姻比爱情来的更快更早
不失信，不抛弃，不反悔
不，只一次就成婚
在阳光明媚，微风荡漾的日子

不同与人们的繁琐与反复
不同与人们的始乱终弃
不同与人们的一夜之情
不同与人们的一笑而过
没有遗憾，没有失败
爱情就是风中短暂的飞舞
婚姻吐出长长的绒毛

6
雨季终将来临
从那翻滚的云层
从那淋漓的雨中
人们汲取了多少忧愁
又释放了多少痛苦

一株玉米沉默的雨季
不仅仅是阻隔爱情
还关系到生死
渴望雨水的滋润
又害怕暴涨河流的洪涝
多的给于更多
无论何时都是一种谋杀
河流以水的方式夺取水
除去竭尽全力的吞咽
就祈祷吧
风调雨顺是一句敬畏之言

如果洪流漫上河滩
那就静待命运的裁决
如果洪流悄然退去
就用拔节的脆响庆贺余生

在真实的雨季
心里要长一把伞出来
不仅阻挡真实的恐惧
也要阻挡虚妄的幸福
在时间的河流里
一切有生命的都没有腿和翅膀
像一株玉米静待枯黄

7

秋天，逐日高远的天空
拉高人们的期望
爱情的头冠已卷曲
灌浆的汩汩声
渐渐消失在虫鸣声里
取而代之的是叶子在风中嘶哑的干枯声
在昼夜温差的情绪里泛黄垂落
老去的曾是多么鲜嫩的一株嫩玉米
农人们将要收获的时刻

一生最沉重的事物悬在腰间
不上不下，暗合着中庸之道
凝聚着太阳的光芒
泥土的黑暗
凝聚着金子的色泽
生命的传承
唯有他有机会对抗这永不停息的河流
唯有他是精神所在

一穂玉米是众多的玉米
不是我们，也是我们
是另一个我们
离开河滩，离开守望的目光
成船的玉米将被消费
在巨大的建筑的内部

腐烂，腐烂在各种肚子里的
或在来年落在泥土之中的
将遵循什么样的法则
将经过什么样的会晤
这是绝密，无从得知

在那些不是农人的农人眼里
我们是没有心的乌合之众
没有四肢的乌合之众
不出声的乌合之众
注定在一片如风的口号里俯仰
从一侧到另一侧
最后居中，不再听闻

8
如今腰间空空
隐藏的双目空空
怀念那收获金色光芒的落地有声
怀念那似睡非睡的日子
怀念痛饮阳光的畅快
怀念沉醉于泥土黑暗的无忧

此刻已是初冬
那末稍的根须都已麻木腐烂
血管在阳光下发出轻微的干裂声
干枯的叶子在风中撕扯着酥松的骨头
呼吸已不能抓住

灵魂吐出双翼升空，看见
在牧羊人的篝火里
肢体交出残存的一点水份
残存的一点温暖
在余温将尽的灰烬里将圆环闭合
明暗相间的一生
在大地上投下冰冷而寂静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