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热

由于莫名其妙得了一种叫做“神经热”的怪病，村里八十一岁的大秋被家人妥善地“维护”
在五楼底层东边的一间厢房。
每当暮色苍茫时分，大秋便扒着石窗中央的钢牙叫唤邻居，路人，远嫁的女儿以及一切她心里
认为好心人的名字。
“快放我出去！朝阳哟，明水啊——”
朝阳是对面邻居，明水是熟悉路人。
她的家人最后终于不胜其扰，怀着对长辈安全的一份担忧，把大秋连同她的“神经热”一起释放。
重获自由的大秋似乎是为了践行“人活一口气”的谚语，她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村庄的各个角落。
时而活跃在谁家的院子，哗啷哗啷摆弄垃圾桶；时而拿着几个空酒瓶，边走边得意着，嘿嘿冷笑；
时而不合时宜疾行在田野；若有其事徘徊在镇政府门口。
来年春暖花开的三月中旬，身患神经热怪病的大秋依然心急火燎，行色匆匆。
不幸，在一次横穿旧桥与市场入口之间的那条省道时，被一辆西行的货车碰上，瞬间要了她的命。
惋惜之余，村里人纷纷猜测。
大秋每天急忙忙兴冲冲没完没了四处寻寻觅觅，也许是在找她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位“讨厌的死鬼”吧。
毕竟，大秋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讨厌的死鬼，埋没在村庄的土壤里，已整整过去了四十二年。



凝固的爱情

一间孤独小屋，沉浸在八月闷热的午后。
屋内，一位七十八岁的男人依托八仙桌，手中慢慢托举一杯红酒。
他歪着嘴，目眶突出血疙瘩的探询，他咬紧牙关浑身微微颤栗，屏息静气
盯着前方墙壁悬挂着的亡妻的遗像。

一秒三秒九秒。叮咚，瓜熟蒂落的泪水，沿着伉俪生活熟悉的轨迹下坠；
叮咚，四溅酒杯里的波浪，决堤微茫的生死线。

与大山的女儿打赌

一瓶白酒两斤饼干，摆在为我们山里机台送饭的小女孩面前。
她一干而尽，半小时不醉，赢得饼干拿走。
我们大夜班山上饿肚子，或者偷地瓜。
若她输了，就看她笑话，看她如何被一群野蛮人抬着送回村长的家。

咕咚咕咚，穆桂英梁红玉。
空酒瓶地面一摔，爽朗的笑声震惊篱笆墙。
野蛮人一个个目瞪口呆赞不绝口。
这个花瓣似的柔弱小女孩，体内竟储蓄如此多的阳刚！
从此，我们这些荒凉之地宝藏的发掘者，再也不敢把她小瞧。
反而肃然起敬。

怀着怜爱之心，我们集体打开手电筒。
庄重又礼貌地目送她的笑声，沿着山路弯弯渐行渐远的暗影。

活蹦乱跳的鱼儿

下午，年迈父亲在楼下叫嚷我的名字。
他摸索自己有些突出的肚子说，这里，好像有鱼儿在游泳。
是肠炎，下街医疗所坐诊医生肯定。抓药十二元。回家吃一包下去，
父亲呻吟说，喂了药的鱼儿这会儿，好像长大了——

我冷静判断是风邪，给他背后拔罐，按摩；
睡一觉，好啦。
醒来，他立着拐杖又冲我嚷嚷：晚上我要吃鲈鱼红鱼。
不管它什么鱼，我就要吃它个活蹦乱跳。

青春之歌

那时，你站在生命的巅峰，心脏储满了青春之歌；
每一个音符散播鸟儿的颜色蜂蜜的清香。
当春天的铜铃响亮在你黎明的门口，你闻声搜寻踊跃的心律，
便与山林欣悦的哨音呼应。
你身材瘦削，目光纯净；爽朗的笑声发扬潇洒的举止。
热情奔腾的血液驱动未来蜿蜒的遐想。
我与你常常在友谊广场摔跤打闹，争论着未来，时而引起脚下尘土的阵阵喝彩。

可是天气突变。
故友啊，你三十岁的身躯意外葬送在燃烧的冬季。
我只能设想，在黑暗深处的某个地域，你那不灭的魂灵依然在拓荒。
时隔多年，故友啊，我差不多要忘掉你的名字。
惟有在雏菊击破残夜的围堵崭露头角，你冲动而辉煌的形象才重新牵引我的的视线。
那么执着，宛若旭日的点金棒不折不扣指向你的坟头。

跨越微茫生死线

荒漠血泊长出一朵洁白的玫瑰，深切的凝望，她逐渐委曲成我
无比亲爱的新娘。
来吧，我卑微生命不可或缺的支撑和贵人。
于是，她从三度空间缓缓下降。
起先，她的美丽，只有造物主本身可以欣赏，继而她返原作一朵
洁白的玫瑰飘落，往下。
只见血泊躺着一位小女孩——哎呦，我的美梦！
我呼喊着，惶恐地奔她而去，捧起来的却是，我自己熊熊燃烧
愧疚的脸庞。

山水之间，火焰树盛开一朵红玫瑰。
在灰色的夜晚，我倾听她的液汁怎样沿着自己的肚脐，乳房，人中
和迎香，聚焦于百会穴。
向上，向天空，向死亡发射如子弹报复的念头。
奇异，辉煌。扩散的光芒夜间缠绕，逐渐组成一副天梯的摸样。

通过欲界，色界，无色界的修行，天亮之前，我像花岗岩那样跨越
了生死线。

奇想
       
像夕阳在黎明中重生，记忆被道路所识别，丛林的呐喊在海上共鸣；
一串串闪光的名字从火山口喷发……
　　 
我知道你是谁，月光下畏畏缩缩的磷火，靠近点，再靠近一些。
幽灵怎会有如此明晰的眼睛，敏捷移动的身影。
哦不要彷徨，莫要抖颤；你如此单薄，如同触手可及的美梦。
那么，展开了你幻象的羽翼吧，好让我的思想抓住你的边缘。
　　 
伫立在异乡夜色浓重的山崖，远眺故乡星星的天空，
亲人啊，我就这么的，突发了奇想——

激活

我需要一种刺激，尤其在如今这个充满雾霾感觉迟钝的冬季。
需要一种来自本能的、赤裸裸的带着苦涩的风味，有些迟疑一旦
抵达却格外隆重的刺激。

像一匹雄狮那样咆哮爱，做着爱；
在兴奋和幸福的单行道追逐着美，让美在惊慌失措顿悟飞起来。
落日途穷回光返照却花样百出，不，我鄙视这样的黄昏；
这样的死气沉沉的安宁中通透的死寂。

我必须，在黑幕里学会自我投影，熟练地把黄泉和着泥巴重塑我
优良的人性与人格。
我还必须从蚯蚓那里得到钻营黑暗吐出肥水营养草根的技艺。

最后，我必须使身心变得柔软，以便血液在我活着冬眠时也能顺利
找出死去青春的来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