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活
七点半。从办事处五楼落下来
像一只刚睡醒的虫子。拖着软软的身体
到对面的清平乐去吃早餐
大惊小怪的汽车。嗓音沙哑的电锯
轮番切割着你的孤单。这时候
你多希望流淌的人群中能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来为你的心情搞一次简单的装修
但却一直没有。每天早晨
你依然是一块钱油饼加五毛钱鸡蛋汤
你左边的国槐依然举着花团锦簇的手臂
不知疲倦地晃来晃去
仿佛在召唤什么。又仿佛在告别什么
▌飘:或者空
咯吱咯吱。懒散的灯火一小口一小口
啃着黑夜。这根脆生生的萝卜
非常适合街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虫子
爬进爬出。因此。你耳朵里的闪电
应该是可以理解的。起码
你的思想暂时不会被掏空。暂时不会
被患上失眠的修辞踩疼尾巴
说到空。你会习惯地伸出手来
看有没有风经过。但时间是不穿鞋子的
八月桃花。多么奇怪的一个借口
开满月光的窗台。而月亮越来越像
一个大气球了。飘啊飘的
于是你笑。你的伤口刚刚转身
那些懒散的灯火就长出了尖利的牙齿
▌梅 花
用小小的红唇含住腊月。梅花
这冰肌玉骨的女子。总是把身世隐藏得
比菊花更浅。比桃花更深
雪是被谁点燃的?那张失散已久的面孔
如今已返回哪一片林梢?
暗香浮动。一双被呵过的玉手
轻轻捏住了春天的韵脚
而梅是另一簇火吗。在内心的故园之外
与无辜的白互相逃避。互相照耀
▌背 影
你接过书。头也不回
转身走上幽暗的台阶
花园的身体里
几朵白色的疼痛忽然就开了
那么锋利
那么刺眼
那么芬芳
有一种思念叫做天涯咫尺
有一种距离叫做咫尺天涯
▌一直想写一首关于梅花的诗
但你没见过梅花。所以你无法将最美的词语
从她五个瓣的脸颊上取下来
也不能把冬天变成一支婉转的昆曲
绕在她民国的指尖。真的
像你这样一个被固定在时间背面的人
除了可以摸到雪的温暖
根本弄不清江南的小筑是为哪一段无辜的爱情
扭伤了腰肢。在北方。风的身体里
轻易长不出苏绣般的寂寞和相思
而月光。却总爱与春天隔一道女墙把酒言欢
因此她的每一个微笑都是有毒的
她的每一滴泪水都是致命的
她骨子里的那一缕暗香
自然也就成了你今生无法破译的谮语或预言
▌蝉 鸣
开始是一只。后来是两只。三只
无数只。它们扯着嗓子
举着钢刀。它们把你稀疏的头发
当成了厮杀的森林 或者战场
它们在哪里?它们的对手在哪里
你狭窄的骨缝和脉管
可是它们自以为安全的掩体?
七月的天空多么鲜艳
天空里缤纷的野草花多么鲜艳
花香四溢的天台上。你日渐衰老的身体
一下子就飞起来了
呼啸着。像一架笨重的战斗机
▌姑 妈
我爱我的姑妈
那个长得很丑陋的女人
——横行胭脂《记一个女人》
读完胭脂这首关于姑妈的诗
我忽然就想起了她——
那个六十三岁的女人
自老实巴交的丈夫去年十月因小脑萎缩溘然长逝
就牵着二表弟的手去了千里之外的深圳
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头发是不是又白了许多
脚步是不是又蹒跚了许多
说话是不是还那样絮絮叨叨叫人难以忍受
是不是终于听话地装上了假牙
两岁就被奶奶收养来的姑妈
六岁就为生产队打猪草的姑妈
十七岁就举起拳头入了党的姑妈
五十一岁开始动不动就光着身子满街乱跑的姑妈
她在日本谋生的大儿子今年四十岁了
依然坚持不要孩子
二儿子三十八了依然坚持未婚同居
她三十六岁的女儿——我依然单身的表妹
如今和我同在一个小城
却不知什么原因又换了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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