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山上早晨的阳光（外四首）

乌蒙山上早晨的阳光
从乌蒙山主峰木槽梁子顶上跌落下来

阿莫妈妈在告别吱呀作响的木板床
用黑色且布满沟壑的双手拨亮火塘里面的火星

乌蒙山上早晨的阳光
把沉睡了一夜的乌蒙山再次擦亮

高原上的土鸡在天井里面等待喂食
被阿爸挑水回来的一声呼喊打散

乌蒙山上早晨的阳光仿佛被山脚爬起的风吹皱
迟迟落不到乌蒙山脚下等待拔节的玉米地里

要让彝族大祭司布摩念完一天的献酒经
乌蒙山上早晨的阳光才会淌过乌蒙山的身躯
要让铁打的锄头在乌蒙山上捣鼓完一天的泥巴
乌蒙山上早晨的阳光才会洗礼完漫山的灵魂


我如何原谅父亲的癖好

作为彝族人的后代
除了嗜酒如命，父亲苏诺永亮
几乎丢失了彝族人那些具有代表性的符号

他端着酒碗就像端着自己的前世今生
他老人家在酒碗里播种粮食也在酒碗里收割粮食
在醉酒后的呓语里膜拜祖先祭奠祖先们的亡灵

如果酒还没放倒他的身躯
他的孩子就是他的孙子
他提高嗓门像是天空乌云密布就要打雷下雨

我在他充满酒味的羊毛披毡上翻滚
不知不觉翻滚出了我的第二性征

他指着我渐渐长高越来越笔直的鼻梁
那弯曲的黑指甲像是黑色的剃刀
剃着我接受社会化的过程中
像是非洲土著部落上一场盛大的行割礼

我用越来越沉着稳重且具有雄性的哭声
接纳了父亲这一直以来的癖性


如果可以，我选择回老家放空自己

如果可以，我选择回老家放空自己
躺在小时候安放我瞌睡的木板床上
我不再担心明天的行程
也放下了我昨天和即将到来的负担
我闭上眼睛，看见儿时的自己

如果可以，我选择回老家放空自己
我的明天要等到太阳照进窗户我才起床
我可以选择不洗脸不刷牙不剃胡须
拿起墙角边那把生锈的钉耙
在自留地里刨出一个大坑把自己埋了

我不用考虑怎样穿衣打扮
把领结直接系到裤腰上当做裤带
在天空这盏大灯下诵读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看冬日的艳阳下大风把天空和大地打扫干净

如果可以，我选择回老家放空自己
大晚上听花狗打更
大白天听老母猪在树下唱戏
在蔚蓝的天空和厚实的土地中间遇见最真的自己


乌蒙山天空里一朵漂浮的云

我的幸福来源于漂浮的身体
只要我的身体下面是生我养我的土地
我可以在悬空中恣意妄为随意选择进退

我笑呵呵地看着蓝色的天空的深邃
那虔诚的笑声必须献给我彝族仙人阿普笃慕
再依次献给九十九位天神和侍奉九十九位天神的神们

我幸福地消耗着自己洁白的身躯
一些能量变成春天的雨
滋润乌蒙山上粮食的头领苦荞和粮食的新媳妇甜荞
一些能量变成秋天的风
扫干净乌蒙山山寨里的鸡羊病瘟耳嘴口舌

作为乌蒙山天空里一朵漂浮的云
我嗜我身躯的洁白和灵魂的干净如命


在乌蒙山巅木槽梁子上打坐

坐在木槽梁子扯开我的大胯根
把乌蒙山巅口的木槽梁子骑在胯下
只要我微微一喊
想必大乌蒙山在我胯下得打一个趔趄

奔腾的牛栏江水流淌着乌蒙山的血液
那血液越积越多见山开山见河滚河

呼啸而过的大风压低了高原上的牧草
一棵棵压进土里被泥巴使劲儿一托又长出来
作为牧草，瘦弱的生命被一次次吹皱吹薄
又一次次地回到山坡上摇曳着身子匍匐前进

无论我站起还是打坐的身躯
我都明显微微高过远处的群山

敞开内心面对乌蒙山黑褐色的身影
我关于幸福的词条虔诚地俯下身子做好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