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山区,一个偏僻的小地方,
顺着一条蜿延前行的乡村公路,
经过几座形状各异的小巧山塘,
在一座南北走向山峰的西面,
由内向外依次排列着两座高不过十米、
宽不过三、四十米的山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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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西边的一条叫“东山岭”,
我觉得更应叫“西山岗”。
像浓墨重彩的一笔,从牌楼村开始,
至青山村结束,足足有二、三公里长。
中间的山岗较短,无名,
像书法家轻笔一带,不过三、四百米模样
当年在岗尾,曾建有雄伟的孙家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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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年代,孩子们嬉戏,大人们纳凉
虽然那时砖雕、木雕已被红卫兵铲光,
虽然那时已成为“老屋生产队”的队屋,
人们在里面的开会、娱乐、晒谷、打场。
墙身斑驳,岁月流淌....
孙家祠早已没了当年风光。
但苦难却掩盖不住大家闺秀的风姿:
飞梁斗拱依在、青砖黛瓦如常,
配以木柱、石墩、天井、马头墙……
向人诉说往日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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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山两岗,组成一个巨大的“川”字,
在两个百十米的“川道”里,
坐北朝南建有两个村庄:
东边的村子叫“老屋”,得名于人文历史;
西边的村子叫“燕窝”,得名于地貌形状。
这个统称“老屋村”的地方,就是我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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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险崖奇石,没有峰峦叠嶂;
没有曲径幽谷,没有秀水暖阳。
在平原这叫“山”,在山里只能叫“岗”
远处一座叫“神山”的山脉,
横卧在视野里,静静地向这边了望。
儿时的记忆里,神山卧如雄狮,威武雄壮
而如今,却因开采山石而落得个遍体鳞伤
不得不让人感叹:
为了钱,纵使神仙也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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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善的乡民,朴拙的村庄,
如今已改变了当初的模样。
日渐荒芜的庄稼地,年久失修的小山塘;
几棵被肆意砍伐了的百年古树,
一座被野蛮拆除了的孙家祠堂。
不见了放牛娃,不见了小学堂;
不见了石板路,不见了马头墙。
就连那座大炼钢铁时
被伐光了树木的无名土岗,
也长出了一座座钢筋混凝土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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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苍狗,桑海陵谷,
岁月悠悠,斜影绵长。
哪儿是给我童年无限欢乐的竹园?
那儿是我给父亲送水的打谷场?
周边孤伶伶生长的几棵竹子,
依稀标记着昔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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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家乡的小山岗,
我穿越回童年时光:
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皮肤被晒成古铜色的父亲,
披一块白老布,戴一顶黄草帽,
在炎炎烈日下正翻晒着稻谷;
喝着我送来的、被母亲加了糖的井水,惬意地讲着故事;
而我则无比幸福地,时而挠挠父亲的后背,时而抱抱父亲的臂膀。
身体健硕、终日忙忙碌碌
喜欢唠唠叨叨的母亲
正在自家的菜地里侍弄着菜蔬,
这是母亲的舞台,
这也是一家人不饿肚子的希望;
母亲会在菜地的角角里,
种上几棵香瓜、菜瓜,或黄玉米、甜高梁
那也是我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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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出嫁了,
蹦蹦跳跳的我,怎么也弄不明白,
为什么送亲路要那么大一个圈?
为什么从下往上走叫“兜水上”?
为什么母亲高声啼哭?
为什么父亲独自神伤?
这不是喜事吗,况且姐姐婆家在隔壁,
嫁不嫁还不是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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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哥哥们先后成家,
侄儿、侄女们出生了,
家族迎来了希望
父母尽情享着天伦之乐,
我也在父母的爱中成长。
分家了,父母眼里噙着泪水,
哥嫂们也木纳地坐在一旁;
专程从江北赶来主持分家的从春大哥,
神情严肃,声音洪亮。
穷家没有什么好分,
两块自留地,几间土坯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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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黄毛表哥一起
骑水牛、挖乌药的场景,鲜活如昨;
与小成、春节端着饭碗一起
嬉戏的日子,顾影悠长;
也只有喊出四伢、腊狗、小扁、左妹、干妹、春秀……
这一个个土得掉渣的小名,
才真正是回到了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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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并不美:
无人管理的村落,自由生长的民房;
夏天的苍蝇,漫天飞舞,像秋天的叶;
秋天的蚊子,群起攻之,像冬天的狼。
几十户人家的小村,横七竖八的建筑,
东南西北的朝向,
一个缺少规划的村庄。
年轻人外出谋生,多数已在城市买房;
平日里只能见到老人、留守儿童、
小贩与村长,家乡已渐荒凉。
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这些年不论走到哪,
我却守候成尘,相思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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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里,我想念:
小蒜耙,满口香,青刺苔儿水旺旺;
映山红花酸溜溜,大麦泡泡甜似糖。
夏天里,我想念:
甜瓜甜,香瓜香,桃子熟了杏子黄;
芡实生在山塘里,杨梅酸得口水淌。
秋天里,我想念:
七月杨桃八月渣,九月毛栗笑哈哈;
挖根红蓍生着吃,偷掰玉米烤糊啦。
冬天里,我想念:
刺艾果实橄榄样,松毛蜜儿甜得慌。
实在没啥可吃时,一根冰溜舔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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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童年的吃货,一个吃货的童年
好吃的、难吃的、美味的、反胃的,
都再也难忘。
纵然山珍海味,
味蕾依然为它常思常想;
纵然人活百岁,
心中依旧对它牵肚挂肠。
这是我的家乡,幸福里透着苦涩,
苦难中藏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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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望不到边的茶园 一句句乡音悠长。
先辈们开山造田,依然缺衣少食;
而如今退耕还林,农田里鲜见了稻粮
日子却蒸蒸日上。
群山环抱,远山近岗,
虽说算不上世外桃源,
却也是一个幽静安宁的村庄。
头枕青山岗,脚踩莲花塘,
那是我父母永远安歇的家,
末来,那也将是我长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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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岭、马道子、蛇屁眼、老鼠包、桃树洼、关公祠…
马塘、妖塘、西冲水库,莲花塘,…
这些好听的、不好听的、文雅的、俗气的、知其然、不知其然的名字,
像一个个细胞,溶入了我们血液;
像一个个座标,镌刻在我们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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