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戈旧作30首
开花的地方
我坐在一万年前开花的地方
今天,这里又开了一朵花。
一万年前跑过去的松鼠,已化成了石头
安静地等待松子落下。
我的周围,漫山摇晃的黄栌树,山间翻涌的风
停息在峰巅上的云朵
我抖动着身上的尘土,它们缓慢落下
一万年也是这样,缓慢落下
尘土托举着人世
一万年托举着那朵尘世的花。
晴空下
植物们都在奔跑。
如果我妈妈还活着,
她一定扛着锄头,
走在奔跑的庄稼中间。
她要把渠水领回家。
在晴天,我想拥有三个、六个、九个爱我的女人。
她们健康、识字、爬山,一头乌发,
一副好身膀。
她们会生下一地小孩,
我领着孩子们在旷野奔跑。
而如果都能永久活下去,
锁头、冬生、云、友和小荣,
我们会一起跑进岩村的月光,重复童年。
我们像植物一样,
从小到大,再长一遍。
去车站接朋友
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打来电话
某日他要经过我的城市
转车回他外省的老家
同行的还有另一人
也是多年的好友
只是这些年,老朋友音讯全无
现在,故友重逢
这真是一件开心的事,回忆当初
青春剽悍又残酷
我到宾馆定下最好的房间
备下了好酒,计划故地重游
那一天,我去车站接他们
却只看到给我电话的兄弟,他独自一人
一脸疲态
背着一个黑色行李。那时白天即将结束
暮色渐渐在城市上空升起
当他看出我的诧异
默默地,把黑色行包轻轻卸下
然后说:他,在这里
丁炳南
中国吉林的丁炳南,82岁那年被一群年轻人抓起来
那些孩子的胳臂上都套着红袖标
他们批斗丁炳南,直到他双目失明
接着,这些孩子又用马车拖了他二十里路
他后背和后脑的皮肉都被磨光
当孩子们要把他活埋,黄土堆到腰部
丁炳南微微举起双手,做了个祝福的手势
这就像公元33年4月3日,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
当十字架缓缓竖起来,他望向浩瀚长空:
“天父,天父,宽恕他们
他们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
丁炳南在生命的最后,也把祝福
留给了正在活埋他的人,那些人像他的孙辈
丁炳南是一个神父,一个中国吉林的神父
慢一些,再慢一些
所有的事物都慢一些,再慢一些……像疲惫的马蹄
在水边缓下来。
叶片垂落的姿势再美丽一些,死亡也再优雅一些。
缓慢的黎明将会重新攀上林梢……像一座缓慢的城
尊贵,从容,懒懒地装满神迹。
半夜醒来
半夜醒来,忽然闻到:
江边的丹桂花香,山坡上柠檬树丛的香气。
仿佛看到一个孩子,走下江堤,去舀水。
高过天堂的夜,低过苦难的夜,
只有一个孩子走下青石江堤,去舀月光,去舀水。
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
外边来的人管那叫山,我们管那叫西关山
外边来的人管那叫河,我们管那叫还乡河
外边来的人管那叫风景,叫古老的寂静
我们管那叫年景,叫穷日子和树荫下的打盹儿
外边来的人管那叫老石头房子
我们会管那叫“我们的家”
外边来的人管那叫山谷里的小村
现在,我们会心疼地谈起它,管它叫孤零零的故乡
雪泥中的马车
一辆马车趴在城外的雪泥里,拉车的马儿老了。
赶车人举起长鞭,只吆喝,不抽打,他的声音传进城中。
在我听来,就像当年,我爸爸那样。
新昌露天大佛
我一生只哭两次:
一次是降生。
一次是在你面前的下跪。
降生是因恐惧和迷失而哭泣。
下跪是因找回自己而我心安详。
发光
我们发光,是因为万物把我们照亮
比如生下一百天,陌生的养父母就收留了我
给我内心储备了足够的能量
自此,一生,我都会在人群中与时光为伴
一些人老了,一些事远离了我
另一些人、事又来到我面前
他们发光,我们发光,万物在身边歌唱
遥远的星星呵护着我,像死去多年的亲人
它们垂下了天鹅绒的翅膀
回声
已经很多年了,我们一起来到太行山深处
嶂石岩,东方最大的回音壁
群山之中,面对刀削的绝壁,我喊出我的名字
而回声迟迟没有传来
一对双胞胎,一个迷失了
另外一个就再也找不到家,在人世间流浪
我一直等待那一年喊出的名字,盼它穿山越岭
早点回家
也许到了老年,历经生命的奇迹之后
青春的回音才会传来
这就像秋天晚上的田野,霜、露渐冷渐重
我们抓紧晚上的时间掰下玉米
为播种冬小麦腾出土地
不经意地,在收走了棒子
还没来得及撂倒的玉米田里
两匹白天走失的马,像老朋友一样
把喷着鼻息的马头,探出月光密集的青纱帐
伸到我眼前的幽暗
——那些回声
总要在生命的不经意处传回来
避风
山中突然起了风,我走进山阴处的松树林
我、树林、山脉都在风中摇晃
在我不远的地方,有一棵树一动不动
它的下边,灌木丛也一动不动,树上的松鼠一动不动
整个树林都在摇晃,我也在摇晃
唯独那棵松树不动,树下的杂草,树上的松塔都不动
事物总有意外,人总有幸存:
当时间从所有人的头颅撤走,总有人不死
山下避风的人看不到山中的我,也看不到我避风的树林
我们都在摇晃,但总有一棵树却纹丝不动
大风过处,所有事物都在顺风弯腰,我也是
但那棵树却挺立着,像黑暗笼罩时,总有人会在体内点起一盏灯
种子
爸爸走了以后,整个人世
我已如孤儿,过去的旧日子也一个挨着一个走远了
当我回到老宅子,收拾剩余的东西
看到在厢房,父母用旧报纸和大小葫芦
包裹、盛放的种子
那是芸豆,烟草,谷子和高粱
看起来,它们被藏了很多年
想当初,他们一定像护佑自己的孩子
珍藏这些子实
在他们眼里,种子不亚于另一种血脉
薪火传承,大地一派生机
我曾把这样一个情景写进过我的诗:
在遥远的春天,幼小的我被放进
爸爸那副担子的前框
而后框里,他装满了种子、农家肥
以及给我预备的水壶、零食
妈妈跟在爸爸的身后,一只母山羊
跟在妈妈的后边,它的奶汁喂养着我
这就是当年我们家的写照
直到我变老,直到我们那代人一同变老
太阳向西移去,黄昏渐渐升起
不绝的种子依旧深藏人世
一匹死去的马如何奔跑
那些跑过草原的马,活着的时候
也跑过暗夜里的滩涂
在一年又一年的奔跑里
我撞上了它们,孤独的马领着孤独的马群
当我再次遇到它们
那些远去的脊背上,落满了雪花
我正目送它们老去,喘息
大地留不住飞起来的蹄子
它们就像夏天成群的闪电
消失在秋季的天空
在雨洗白的死马骨架里
我用马头琴安顿下我的灵魂
请远方的野火,在星光下告诉我
死去的马如何更靠近心脏和草地
请那些停止了嘶鸣和呼吸
却依然张开颌骨的马头,落泪的死马头
在逆风中告诉我
一匹死马,如何在死亡里继续飞奔
禅院钟声
冬天的早晨,月亮弯成一张瘦脸,泊在西山墙的斜上空。
幽暗处,一枝老梅探进禅院。
院子里的风,顺着枝头滑出去了,刮向四散的村镇。
钟声从远方传来,空气涌起波浪。
顺着山路,一个禅师踩出霜迹,他手提两桶水,两桶水晶
他的水晶越来越多。
我也挑着水,在这样的钟声里,走了快五十年
我的水越来越少。
掌纹
早年里,握过的树干、犁耙、辘轳上,掌纹还在延伸。
月光安静地照着。
整个下午在林中独坐,俯瞰山下的水脉,乃进入时间的断层
一头白象从林子左边绕过,
给我驮来经卷。
我不仅是一个姓名,更是一个雨浸的地址。
两只凤凰在黄昏落下,
给我衔来火的口信。
我不仅是一片河谷,更是一粒劫后余生的草籽。
冬夜读诗
黄昏里,我看到他们,约翰或者胡安
沿着欧洲抑或美洲的大河逆行
温驯的、野蛮的河水,逆行成一条条支流
他们来到渡口,一百年前的黑色渡船,晚霞
连绵雨季中的木板桥
农场上空的月亮,草原云朵里的鹰隼
他们在岸边写下诗句:关于地球与谷物的重量,自我的重量
如今,约翰或者胡安早已死去
世界却在我的眼里随落日而幽暗
钟楼上的巨钟还在匀速行走
有时我想,努力有什么用?诗又有什么用
甚至还要写到永恒
而更深的夜里,我会翻开大唐
或者南北宋
那时,雪在我的窗外寂然飞落
黑色的树枝呈现白色
布衣诗人尾随他们驮着书籍的驴子,踩碎落叶
沿山溪而行,战乱在身后逼近
他们不得不深山访友,与鹤为伴
有一年,杜甫来到幕府的井边
一边感慨梧桐叶的寒意,一边想着十年的流亡
中天月色犹如飘渺的家书
他说鸟儿只得暂栖一枝。而秋风吹过宋代的原野
柳永的眼里,天幕正从四方垂下
长安古道上马行迟迟,少年好友已零落无几
此时恰是深夜
我正与一万公里之外或一千年前的诗人聊天
他们活着时,没人能想到
会有一个姓韩的人在遥远的雪中
倾听他们的咳嗽,心跳,像听我自己的
在我们各自活着时,一个个小日子琐碎又具体
充满悲欢,特别像上帝的垂怜
没人看得到,但没谁不充盈
风慢慢移动
风慢慢移动,把向阳的一面移进阴影
把河流从山前移动到从前,把一个孩子移动到暮年
把所见和喧嚣移进无和空
把人世慢慢移动,慢慢移到树下的黄昏
风继续慢慢移动,把灰烬移进初现的星星
把双手握住的羽毛移动给凤凰
把土里的秘密移进阳光,把我像一只钟移回往事
把地球的另一面,咬牙移动到河边的清晨
我弄响了树叶和他的灵魂
我从那些叫年、月、日的物质中穿过,
它们方方正正,被码起。
它们的缝隙间,我遇到吹来的风。
遇到一些叫喊的贼,一些安静的疯子,一些未来的
向日葵。
遇到自称我朋友的人,一些丑陋的敲钟人。
我遇到另一个我,长长的影子,抖动风声:
我踩住我的影子,有时它尖叫,就像金属被折断。
我活在阴影与大块阳光之间,陷在最深处,
直到底下的水声把我轻轻浮起。
在玫瑰与枯枝之间,意义与虚无之间
我走过很多寂静的地方,
比如古战场与村庄之间
山谷与河湾之间。
在那些巨大喧嚷之上,是广阔而厚重的寂静。
那些寂静是万物的最后回声。
我会遇到死在我前头的人,他不经意的回头
看到雨正擦净他一生的痕迹。
当我走过
我弄响了树叶和他的灵魂
那是他从前的书写纷纷叫出声来,一只猫
跳过落叶和尘烟。在闰月,
在流年。
万物生
生下我多么简单啊,就像森林多出了一片叶子
就像时间的蛋壳吐出了一只鸟
而你生下我的同时
你也生下吹醒万物的信风
你生下一块岩石,生下一座幽深的城堡
你生下城门大开的州府,那里灯火通明
你生下山川百兽,生下鸟群拥有的天空和闪电
你生下了无限,哦,无限——
从头到尾,我都是一个单纯而完整的过程
来时有莫名的来路,去时有宿命的去处
而你生下我的同时,你也生下了这么强劲的呼吸:
这是个温暖而不死的尘世
惊蛰
我听到以往的事物,从我窗外唰唰走过。
它们醒来,汇成远处隐隐的雷声。
在惊蛰,遇到的第一个人一定会成为我喜欢的人。
在惊蛰,遇到的虫,一定是老朋友,嘿!又见面了。
木匠、瓦匠在水边搭建房屋,第一只小马蜂嗡嗡地飞着。
铁匠点起了火,他把碎铁熔在一起,打制犁尖。
只有一次,活着,旧日子被甩进雪的壳里。
旧日子脱下了灰色,生命在重复里变绿。
世界每天都是末日,对一部分即将离场的人。
世界每天都是开始,对另一部分刚刚降生的人。
我酿出了新芽,新的肉体。
我成为这一天光芒中的一小片。
地球醒来,牛羊要出圈了。
而我,等待的就是这一天:我是光芒中的一小片。
我该怎样测量生命的深度
像丈量天空一样测量生命的深度,飞鹰有一双刺破天庭的翅膀。
像深入花朵的底部,小蜜蜂爬入金色的山谷,吮吸着蕊。
我要把出生日、恋爱日、雪日、雨日、耻辱日和死亡日结为一条漫长的绳索。
我要把午夜盛宴、野心、性、外伤和疾病编织进去。
我还要把酒、月光、初吻和黄昏的歌染上颜色。
像空气丈量一棵树的高度,像同情心测试一个穷人的体温。
我沿着冬天的山脉疾走,沿着梦的触须狂奔。
沿着星光、闪电、鸟鸣和天堂的方向上升。
而大地、村庄、爱情、祭祀将把我彻底放弃,像遗弃一眼废墟里的古井:
你听那清泠泠的水声!
——生命的绳索牵引着我,向下,直到井底。
直到死亡、哀歌和鸟群把我的痕迹轻轻覆盖。
是什么使我感到厌倦
时而感到厌倦,整个日子荒诞、无力,垂下手臂。
不是厌倦下午的炎热与漫长、满天繁星的睡意。
是厌倦一个半夜惊醒的人,他问:
活着已属不易,为什么还要写诗?
不是厌倦一个在梦里醒来的人,
不是厌倦他的提问,关于诗。
是厌倦我的胡子,没完没了地生长,
再一茬一茬地剃光,依旧,徒劳。
最后的赞美
闲下来,我们有时也赞美大地,我们栖身之上
赞美河流的入海口,吹响叶子的白杨树
以及隆起的山峰,陷下去的峡谷
星光漏下来,细雨也会抚爱它们,抚爱一张脸
我们最后还要赞美一次大地,那时我们即将化为泥土或歌声
有些流入大海,有些长出树木,高高的树木
夏天的回忆
从晾衣绳上摘下衣服,夏天的单衣
我轻轻抚平,叠好,放进衣柜
仿佛抚平了一夏天的折痕,并把远去的日子寄存起来
我嗅到了花椒树的气味,海滩和粉白围墙的气味
我还分明听到风吹过青纱帐,细雨淋湿了屋顶
窗外的阳光唰唰走过,像一群赶路的蚂蚁
最后一次陪父亲返乡
最后一次陪父亲返乡,是在2003年冬天
十二月的北中国,一片荒凉
我坐在父亲的边上,父亲睡在
一个小小的木头房里
过桥时我念出桥的名字,进城时
我念出城的名字,渡河时我就念出
河的名字,穿风时我也念出风的名字
我要让父亲记住这些回家的路标
汽车急驰在返乡之路:我突然想起小时候
爸爸的马车颠簸在乡间路上
拉满垛得高高的玉米秸。我躺在晃动的
车上,仰脸数星星
霜雪已下过两场,地里秋粮渐少
月光照着父子回家的路,像小浪花的河
在流。村边的小学操场
即将放映露天电影。在夜色里
有时马车装满被雨洗净的高粱穗
有时,车上是一大包一大包的棉花
宛若一车酣睡的绵羊。北风吹光冀东山地
燕山准备过冬,失却了往日的喧闹
在那清贫的日子,劳动真的美丽
这不是牧歌,是记忆的珍宝
在深秋闪光。而如今
父亲偶尔也会走出他的安息地
“如果我活着”他问我
“那匹红马和马车、那些乡邻、那些四季的雨水
可还好?”最后一次陪父亲返乡
是在多年前的冬天,天气晴朗
但十二月的北中国
一片彻骨的荒凉
给你
感谢天地生我,容我,宠我,最后又收回我
让我闻一遭树木的香味,中药的苦味
听吧,溪谷在簌簌地响着,季节在无声地更替
让我看到了光照在女子的脸上
看到林中空地,野花静美地开放。
树下的暗影里,羊在吃草
十二月的雪也会落在枯枝上。
让我结识了那么多好人、坏人和亲人
好人得到了我的祝福,坏人得到了我的谅解
亲人受到了我的伤害,却给予我刻骨的爱。
让我在人群里与更多的人擦肩而过吧
这样我才得以轻松。
我还暂时拥有了一个古老的姓氏,一张床
一个远处的故乡。
经过漫长的时日
我认识了自己,然后又把自己忘掉。
那么多小兽围在我身边跑动
那么多庄稼围在小兽的身边被雨淋湿
那么多河水围在庄稼的四周,在草根下流淌
作为万物之一,我成长,并忧伤着老去
听吧,听最后的灰烬,它的流亡以及回声。
天下有多少不平事
秋天一下子敞开来
我关上门,不想说太多
再过些时日
轻浮的事物会沉静下来
收回它们孟浪的话语
失败的人
在另一些人的轻视下抹掉眼泪
苍老的妈妈会说:孩子,坚强些
爱情水落石出
浑浊的江河
渐渐澄澈为明镜
照出万物的灵魂,黑的或白的
但是,我要闭上嘴
不再是个愤世嫉俗的人
整个漫长的夏天
天下有多少不平事
我已倦于在人前说出多余的
“当太阳出来的时候
我能看到小鹿和小羊在草上跳跃”①
【注】最后两句选自大凉山彝族的一首山歌。
手艺
我乡下的邻居是个老秤匠
身怀一生的手艺。在他独居的院子里
我看到,已过了两个夏天的
柞木和柘木仍垛在阳光下,风吹雨淋
他的小屋里
摆放着精巧的手钻
锯,刨,锤子,成卷的铜丝
墙上挂满木杆、铁钩和秤盘,以及白麻线
每天不发一言,他像沉默的木匠
打磨着木材,在发亮的细木杆上
反复测试,确认定盘星的位置
再等距离钻出一排小洞,校正星星的队列
以长度测量事物的重量,以存在测量万物的孤独
当秤杆制成,他又开始铁匠活
从炉膛里取出烧红的铁泥
在砧子上锻打秤钩,秤砣,加工秤盘
最后,用麻绳连起它们。那些废弃的木杆
被再次扔回院子,以备冬天取暖
或被小时候的我们偷走,当作骏马
满街乱窜。在乡下,我认识的匠人越来越少
越来越少的箍桶匠,鞣皮匠,磨刀匠
越来越少,那些刻皮影人的,编柳筐的,凿石碾的
古老的行当日渐冷清
古老植物的种子也正在绝迹
“年轻时,跟着老子,我手脚麻利
一天能制两杆大秤
现在不行了,两天都做不完一半的活
眼花,背驼,腰疼,手劲也大不如从前
可这又有啥,反正没几户人家再用它
孩子们也都改了行
说不定,明天我就不再鼓捣这些了
真是又累又费神。”但天一亮
这老东西又像木匠打磨木头,像铁匠
把砧子敲得叮当响
直到黄昏重重地落到院子里,清风吹过
他的晚年
作者简介
韩文戈,男,1964年生,冀东丰润山地人,现居河北石家庄。1982年开始诗歌写作并发表第一首诗,已先后出版诗集《吉祥的村庄》《渐渐远去的夏天》《晴空下》三种,得奖若干,习诗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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