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人


很久了，我忽视了他的存在
他在镜子里潮湿。因一些旧事
而沉重。他的体内
澎湃着一片涨潮的海。水草
堆积在沙滩
纠缠。他已面目全非
没有一丝记忆中的模样
但那熟悉的气息，还是让我
认出了他。隔着一面罩着水气的镜子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
他模糊的脸。那个人啊
瞬间，泪流满面


◎背影


我面对河对岸的一片芦苇丛
夕阳从背后照过来，我的影子
一部分在地面上，一部分落入水中
地面上的完整，一动不动
水中的被打碎，难以聚拢
这一切都是你看不到的，包括
水中转瞬即逝的一串气泡，和
一只飞远了的蜻蜓。你在我的身后
只能看到我的背影。就算你转到另一面
也看不清我的面孔


◎雾中人


树木消失，楼群消失。面前的路
隐去大半个身子。一个人
被水分占据，记忆
被分解得支离破碎
就像在镜子里一样陌生
扭曲，一串串滴落，无法集中
随便的一阵风，就能把他拎走
再也无人能喊着他的名字，唤他回来


◎我和他走在人群中


我只能在春天看到他，面色苍白
好像刚从温室里走出来
我的冬天已经过去，无花无叶
也没有光合作用。现在
我们站在同一起点，开始
在人群中穿行。不再有过滤的阳光
也没有柔和的水。我的身体
长满寒冷的刺。他的体内
携带着病态的细菌


◎一个死而复生的人


他死于一场离别。飞速而去的车轮
把他碾碎。从此，他居无定所
处于黑暗中的游离状态
他的肉体和灵魂能轻易分开
自由出入过去，现在和未来
世界对于他是清晰的。他对于世界
是虚无的。这很公平
再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他也不能
阻挡另一个人拐进岔路
这个夜晚，他出现在我的面前
笑容神秘，好像我才是一个
死而复生的人


◎质变


开始，他还能跟得上季节的节奏
这得益于天空的阻隔，和向下的引力

后来，他绝决，抛开了肉体
流连于墓地。他在实验另一种生活方式

他是一枚坚硬的核。过去，他是果实


◎倾斜


光明是有重量的，不会均匀地
遍布他的全身。他失去重心
走路时，左臂的摆动幅度大
生活有点倾斜，略显滑稽
这不妨碍他右臂的用力
和自控。行动逃不出
法律和道德的范畴
思想跳跃，能准确表达
白天的任何一点偏离
夜晚的黑暗都会为他做一次纠正


◎玻璃上的雨滴


至此为止，他们失去依靠
玻璃光滑，无凸起
他们伸出的手，再也抓不住自己的命运
下面的一滴，拼尽气力
停顿了一下，和上面滑下来的一滴
融在一起。他们下坠
无怨无悔。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
在悬崖上相遇


◎镜中影像


我看到那座风雨中飘摇的小镇
行人恍惚。我听到
一扇木门吱呀一声，你湿淋淋地出现在
昏暗的小酒馆里。眼中
蒙着一层雾气
一碟小菜，一瓶啤酒，一碗米饭
菜剩一半，饭未动，啤酒瓶空出的时候
你已醉，嘴里嘀嘀咕咕
都是些前尘旧事。一面镜中的影像
时光倒退多年。多年前的风雨
把镜子背面打湿


◎余光


你看到的刀已布满锈迹
我的世界是封闭的
关于过去，只剩下些传说
某条街道，某个醉酒的夜晚
都成为最深处的记忆
他们认为我去了远方
不知道我离他们
其实很近。我还流动着他们的血
我会在他们即将遗忘的时候
突然揪住他们的心
我是危险的，经不起擦拭
哪怕只是目光轻轻的抚摸
便会看到，我在刀锋上跳舞


◎电梯里的我


这是一幢新楼。有些人
住进来了；有些人
还在陆陆续续装修
整幢楼的事，我说不清楚
只注意到上上下下的电梯

为防止碰撞，电梯里
被木板包过。透过缝隙
能看到里面有一面镜子，偶尔
闪出一道冷冷的光

我怀疑里面有一个人
我怀疑那个人就是我
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将有很长一段时间
我还得这样活着


◎这一天


这一天我躲进铁里，鬼魂附身，不言不语
这一天的风景干枯。旧事用来下酒
这一天的耳朵塞满了声音。这一天的我
会在黄昏准时到达。我只有一个请求
有雨也别打伞。我还是初来时的模样



◎隐身术


不能触摸，不能犹豫。闭上眼
往前走，没有什么拦住你
好了，现在你已虚幻进
一块夜色衬托的玻璃
大笑，哭泣，随心所欲
光滑的表面，把声音封闭
你独守体内的烟雨。爱与恨
轻易分隔。多年的背负放下
不费一点力气。你在里面
细心地擦去所有的痕迹


◎返


应该是秋天，有树叶飘落
应该走一条陌生的路线
像一片落叶，满怀向往和迷惑
应该是青春年少，忽视了路旁的风景
应该有一个等待的地址
在马路的左侧。应该有一扇铁门
是敞开的。应该驶过一辆垃圾车
扬起轻尘，转眼走远了
应该是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谁也别惊动他


◎对面


他一直很严肃，与年龄不相称
你猜不出他面孔下的
喜怒哀乐。这么多年，他只有一个
能与之说话的人。他低沉的声音
近似自语。夜深了，他会把自己敞开
异乡的夜色，零落的星辰，还有风
都会涌入，挤走他一天积攒的疲惫
他喜欢这样的交换，就像当初
离开之时，把所有的过往抛开，包括一些
被命运折磨的坏脾气。现在的他
仿佛一粒飘浮在空中的尘
缓慢而安静。他这样注释下落的过程
——一个离开了很久的人，走在归来的路上


◎死亡


他来不及抓紧火焰
就被提升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味
日子旋转，到最后
没有露出真实的面目
他已升到窗口，升到屋檐
再往上
就是月光之路
他彻底放松。回头
又看了一眼
他的身体，在昏暗的灯光下
微微一动


◎掘墓


我的身体是破败的，经过修补
生与死交织、纠缠。难分头绪

今夜，我从角落里找到一把钥匙
打开肉体，掘出早年的陶器


◎虚幻的人


沿着来时的路回来
需要走上一段崎岖的小路
如果天还没有黑透
需要停下来等一等
远远地看看暮色中的村庄
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最好等灯都熄灭了
村庄陷入一片静寂
你才能在街上走动。这时
只有我能看到你，我忍住
不喊出声
但喉咙里爬着一只蚂蚁
一声轻咳，瞬间
你便消失
我被一片无边际的黑暗
包裹，梦里
也没哭出声来


◎早啊 王九城


我递给你一个微笑，脱口而出
早啊！王九城

我挺了挺腰板，不让你看出
隔夜的宿醉

外面下雨了。如果你要出去
请带上雨伞，或者
给自己一个淋雨的理由

你想到哪里去？我和你一起
你轻飘，我厌倦了沉重

没有阳光，你也该知道
我就在你的左右。这一生
不离不弃。我把你当成是一对翅膀
我是你翅膀下的空气


◎今年的雨水特别多


爱我的人，是可怜的
你们得忍受我的冷漠和坏脾气

恨我的人，是可悲的
我要的就是让你们一辈子也忘不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