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30年前的10月,深圳举办了“中国诗坛1986现代诗大展”,以此为标志,中国现代诗在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呈现了全球最繁华的诗歌现象,完成了中国当代诗歌的最高成就。中国现代诗“86深圳大展”,不仅冲破了当时主流诗歌平台对现代诗民间创作的禁锢,使一大批不知名的青年诗人群体式登上了诗歌舞台,还开创了中国大规模诗歌展示与集结的先河,更促进了中国诗歌在编辑、解读和评论方面的风格转变,成为轰动一时的文化事件,也成为一代乃至几代中国诗人不可磨灭的记忆。
中国现代诗“86深圳大展”由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徐敬亚先生发起,著名诗人王小妮女士、吕贵品先生成为徐敬亚先生最得力的助手,是“86深圳大展”成功举办的幕后功臣。2016年4月,海天出版社出版了五卷本《吕贵品诗文集》,集中推出了吕贵品最有代表性的诗歌作品。
《吕贵品诗文集》
诗人吕贵品(以下称吕)的诗,不是为文学史而写。
2011年,几位朋友张罗在北京为吕搞了一次朗诵会。有人说要找媒体,吕说不找。有人说找诗刊找谢冕,吕说都不找——干得漂亮。
那天自发去了200多人,全是白丁吕粉丝。形式多样,气氛随和,朗诵效果奇好。吕一高兴,大手一挥说都别走啦,我请客!——干得漂亮。
30年前的1985年,吕出了第一本诗集。那年代中国没有多少人有资格出版诗集。当时吕诗在全国青年报刊上风行,频频获得《青春》《萌芽》奖。编书的时候他在吉林。书印出来,他已跑到了深圳。邮局通知他到车站取书,吕说狗屁,当时就把取货单撕了——干得漂亮!
漂亮是漂亮,书却没了。直至今日,谁都没有看到过那本诗集,他手里甚至也没留一本。为什么?对于我一直是个谜。
漂亮的事,吕这一生中干得太多了。谜,吕也太多。
吕贵品近影
不像一般意义上的诗
吕很早便与传统诗歌观念发生了决裂。大约30多年前的80年代中后期,从《赤子心》到“男女性诗”,从决然抛弃了那本处女诗集之后,诗人吕贵品和中国文学史、当代文学史、当代诗歌史,和中国诗坛、官方文学、乱七八糟的诗歌圈子,便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了!
在《诗文集》的4本诗集中,几首80年代的早期诗,都被吕放在了最后。我知道他还喜欢着它们,他一定喜欢着那些诗内部的味道与奇绝之风。但他一定感到了那个年代固有的修饰与做作。
作为一个老牌评论家,不用查看吕诗的写作年代,我一眼就能看出历史的变迁。这不是我的高明,而是吕诗前后差异的巨大。
吕早期的诗,意象凸凹,跳跃迭起,节奏迅猛,文气十足……那是写给文学史的,写给编辑的,写给诗人们的。因此诗要讲究,要规范,要有好词好句,要有思想有主题,一句话,要像诗。
我曾经说过:最可怕的诗,就是像诗的诗!
而吕后期的诗,完全不像诗,不像一般意义上的诗。它们散漫、随意、大白话,节奏徐缓,没有疙瘩,很少意象,更没有固定指向的主题,没有可拆解的结构,一句话,它只是它自己,它不典型。
这是评论家们最怕的诗——不像诗、不典型的诗,最难分析。因为它没有固定方向。因为它只是放屁,是轻松释放出来而不是刻意生产制造出来的。
于是,我只能使用反常规的办法:统计。
经我电脑统计,声称“命运是一声响屁”的诗人吕贵品,“屁”字共出现69次。占《诗文集》675首诗的10%,即每10首诗中必有一声炮响。
而“女”字出现过466次,平均每一首半诗里面,闪出一位女人。
其他字出现的频率是:听,出现243次;看,出现478次;想,出现273次。听觉、视觉与沉思,是诗人感受世界的三大方式。在这三种方式中,诗人吕显然更注重视觉。他“看”的次数几乎是“听”“想”的总和。
我又统计了“光、声、味”三字:光,出现503次;声,出现1057次;味,出现134次。这三者代表了视觉、听觉、味觉。这一次“声”字的频率高达1057次!因此可以说统计学在诗歌中是靠不住的。能证明的是,吕是一个时刻在倾听的诗人。他总是能无中生有地听到莫名之声。
其他字中,我,出现2735次;你,出现570次。这么多“我”,证明在主体性上这是一位典型的抒情诗人。而大量的“你”,说明吕在诗中经常处于一种“对话”与“倾诉”状态。从诗中表现出来的亲昵与柔情来看,这些“你”的角色,大致都是女人,并且应该是他最亲近的女人。
诗人表现出一种罕见的松弛
和当前中国诗歌最新的写作方式相比,吕的诗还不够现代,不够精致。像聂鲁达一样,他的诗中经常出现天空、大地、海洋等巨大的词语。我查了几个大词:天空,出现249次;太阳,出现186次;月亮,出现173次。
这些频率说明,吕的诗歌世界建立在广阔的自然背景上。然而,像“天空、太阳、月亮”这些大词大语,都是非常空泛的概念范畴,现在的诗人们已经很少使用。可见诗人吕不属于那种精致的知识分子写作。他不玩先锋,不玩意象,不玩隐喻,也从不暗示。因此从语言系统来看,他的诗显得比较古典,保留着某些浪漫主义倾向。大多数诗,基本沿着情感的线索在表现滑行,很少进入细节,也很少出现晦涩、偏僻的个人语境。
像他一生的为人一样,吕贵品写的诗,毫不矫揉造作,自然、随性,有感而发。这正是吕贵品的稀有、珍贵之处。
当20多年后重新拿起笔写诗,诗人吕表现出了一种罕见的松弛。几十年丰富的生命经历,让他进入了自然、平实、轻松的写作状态。他写空茶壶,写拖布,写水龙头,写一根黄瓜,写领带、钉子、拖鞋、老鼠屎……也写内心:写愧疚,写哭,写装,写咬牙,写眼神……甚至写擦屁股纸、一泡狗屎、一撮红毛、痰、臭……仅从标题上就可以感到他的平常之心。对比一下他早期的诗题《天猫》《魔女》《病萧》《黑壶》,可以清晰地看出,这位饱经风霜的老诗人的诗,已经完全融入到了日常生存。2013年9月,他从1日写到了30日,每天一首的《一个小市民的9月N日》,选材随意,触目即诗,可作为吕“日常诗”的一组代表。
苏历铭说他看不到吕诗的禅意,那是把禅意看得太凝固了。没有疙疙瘩瘩的禅语,恰恰就是最高的禅意。生存就是生存,一就是一,二就二,挑水提壶,砍柴吃饭……纵观吕诗,其中恰恰有一种漫不经心的看穿红尘之意。对生、对死、对爱恨情仇,诗人恰恰表现出了一种大禅师般的透彻、领悟与漠然。最准确地说,是一种放大了的、稀释后的日常禅意。
在吕诗中,血,出现279次;死,出现257次。很少有诗集中出现这么多血光之灾。很少有诗集写了这么多的疾病、疼痛。很少有诗人把病痛写得这么轻松。
疼痛是可以用来享受的东西
我细细地品味着疼痛的味道
比酸甜苦辣还要美好
——《享受疼痛》(诗集《好风不动》)
四本诗集中,写得最好的,自然是《蓝血爱情》。爱情和女人,是吕的拿手本事。300多行的长诗《蝶是花——我和一个女人的情爱史》,声香并茂,情真意切,可以作为吕的代表之作。
最后说“魔幻”。
纵观这本诗文集,虽然散漫的日常生活占据了诗的表面篇章,但作为一位诗人的吕贵品,其主要的诗意构成手段,却是超现实的感觉方式。“魔幻”两个字,是贯穿《吕贵品诗文集》的第一主题!从早期的“意象魔幻”,到后期的“日常魔幻”,吕贵品式的怪异感觉,总是带着浓重的变形与夸张。他的诗歌世界,声色味俱全,既平稳,又突然。既安详,又神秘。
诗文集中的纪实故事集《丁香花开》,它也像吕,怪怪的。36个故事,个个都很好玩。有遥远的插队记忆,有尘封的家庭历史,有吕的一生古怪见闻。他写老榕树、写贺兰山岩画、写地窖里惨死的知青,写半拉耳朵、半个屁股……吕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更是一个幻化的高手。他手里似乎随时握着一把奇怪的粉末,随时撒向他的故事与人群。因此他写的事儿总有点玄,人物总有点飘,情节总有点反常。所有人的嘴脸都迷离、变形,好像被一种特殊的富尔马林药水浸泡,好像被魔幻的三棱镜折射分离……他笔下的女人都艳若桃花、神色迷离、性欲强烈,一个个像《花痴俏》中那个赤条条的女魔一样,在我们眼前日夜狂奔……他的不平常见闻,像那条穿越飘扬了几代人的《赤绳》,在耳边不断响起了如毒蛇吐信的咝咝声……
禅性与魔幻,构成了吕诗的两大美学价值。
徐敬亚(诗人、诗歌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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