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今夜有列车驶过

列车飞奔
从上行到下行
从北方到南方
梦里，我坐在列车的四号车厢
睡了很沉、很久
看到许多人从我身上踩过

在触摸到两行热泪的疼痛时
有一个人站在车厢的尽头
向我挥手
然后缓缓地走了过来
她说，该下车了

突然，血液
从我胎记的皮下组织奔流而过
在闭目与睁眼之间
我靠近了心动时刻
或一个无法抵达的终点

黑色的夜黑色的车厢黑色的景象
刺激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不知道这趟列车驶向哪里
只能用手抚摸那颗悸动的心

我清晰地记得，那个叫我下车的人
是我的母亲

    二、我的母亲

曾经
拾竹编箕
把年轮筛成粮食，喂养我们
曾经
掘井取水
把岁月滤成乳汁，哺育我们
曾经
熬心为烛
把辛苦演成行动，启我善良
曾经
望月绘日
把梦想变成现实，诱我哲思
……

母亲用一生
捋平儿女的路
手，弯曲
再没有伸直
母亲用一世
撑起儿女的天
背，弓驼
再没有伸展

原本高而美的躯体
弯驼成一张
满弦弓弩
将儿女射向远方

    三、妈妈，常常守在老家的门口

上山下乡的日子
我仨哥一姐成了没能读到多少书的知识青年
之后，母亲有了常常守在老家的门口的习惯
那时我读不懂母亲

直到我入伍之后的第一次探家
从母爱目光的慈善里我读懂了那种张望
那是炊烟过后盼儿女回家吃饭的等待
那是节假日前夕企望全家团圆的等待
那是惦记儿女饱了饿了渴了病了的等待
那是牵挂儿女胖了瘦了黑了白了的等待

守在老家门口的妈妈
遮挡夕阳的手臂发出嫩芽
露在酷暑的身躯凝成雨滴
站在秋风的双腿枯成桔杆
守在雪中的心血化成雪花

什么时候我们不再让母亲守在老家的门口等待
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守在老家门口等待等待母亲
等待，等待，等待只属于母亲
在她的心里，这种守候是自己的天职

母亲老了，不能守在老家的门口等待了
但她的心已牢牢地钉在了老家的门上
看着被鲜血染红的老家的门
我发誓
妈妈，等待我带您走进我家的房门——

    四、第一次用泪洗涤母亲的内衣

在把母亲接到我身边的第三年
母亲病了
作为三哥与我在这个城市的唯一亲人
我俩，只有我俩轮换着护理

男人心粗
直到母亲住院的第四天
我才发现床底下泡在脸盆里的衣物
弯腰拾起时
母亲很不情愿：“哎，那是女人的内衣，男人不可以的。”

当我第一次看见母亲的内衣
我惊呆了！那是一条
用碎布拼成的内裤
已洗得褪色
上面缀满层层的补丁
仿佛母亲苍白脸上的皱纹
补丁的接缝
由于长期洗涤，崩裂了
裂缝啊，是我心里长长的破折号——

儿女多，母亲不缺少衣物
新的内衣林林总总
可母亲依然穿着这件打着补丁的内衣
作为男人
当我第一次看见母亲的内衣
第一次帮母亲清洗内衣
我，必须用泪，用泪来洗涤
母可尊，尊能壮志
娘可尊，尊可自尊
血很咸，咸强骨髓
泪亦咸，咸补精神

其实
只用泪洗涤还不够
我们应该用周身的血浆

    五、祭  奠

墓前，树木茂盛
前边傍水，后面依山
母亲，在地下安睡
一层黄土，两个世界

可见母亲步履坚韧地走在生活的长堤
绿的春将她淹没
热的夏将她融化
金的秋将她包围
寒的冬将她笼罩
就这样
走出了哥哥走了姐姐走出了我走出了弟弟

走在长堤的母亲累了
坐在地上看我们沿长堤前行
一天，她终于从长堤上离去
身后留下一行八十三个年轮的足迹

这安安稳稳的一觉
是否解除了母亲一生的疲惫
我捧起坟前的黄土
叩问别离的日日夜夜

我跪成一块会流泪的石头
这一堆一堆的纸钱母亲是否够花
含泪西望
落日的眼圈肿了

    六、母亲把命洗炼出了光泽

母亲的命很苦
然而
母亲把苦的命洗炼出了光泽

母亲是悬挂在家里的一座古钟
上紧发条
一生都准确无误地敲打全家人的心脏

母亲是父亲手上的瑶琴
音韵调准
不管生活平淡与坎坷都能弹奏出旋律

母亲是父亲的土地
承载耕耘
把父亲一生的心愿绽成花朵，收获成果实

母亲是全家的神
慈善若水
施于我们忠良亲善仁义的禅悟

母亲的洗炼
告诉我们
命乃天定，运在人为

    七、听一颗树的歌

在贫瘠的土地
一颗树用慈善的目光
呼唤着小树的善良和勇敢

生长了八十三年
郁郁葱葱的枝权绿叶间
讲述着春夏秋冬的故事

秋叶萧瑟着无奈
可以满足果实的收获
其实，清醒着便离凋落不远

渴望风暴闪电
那是来年绿叶葱茏的对接
冬雪沉重之后是泪流成的河

一颗树经历四季
是谁也避免不了的命运
果实挂满枝头后终归步入冬眠

在树的歌声里
我再也捕捉不到那个亲切的身影
因为那颗树是承载我生命的母亲

    八、城市的夜晚

城市的夜晚很亮
伸手能看五指，闭目可见梦境
什么都能看见，自然失眠

五十年前
我在有一缕光的门口张望
母亲阵痛过后
露出了我那张稚嫩的脸庞

今夜想起母亲
任明月渐渐演变成一弯镰
收割我全部的思念
取一片荷叶将心托起
以免悲痛沁泡

母亲的影子，被劳碌的岁月拉长
我低下头，细数母亲的银丝
我需要用安静下来的目光
来读这本天书

夜晚的华灯
有多少是被夜点燃
有多少是被心点燃
有多少是被月亮和星星点燃
有多少是被男人和女人点燃
有多少是被沉默里的相思点燃
有多少是被喧闹里的孤独点燃
有多少是被父亲的皱纹点燃
有多少是被母亲的白发点燃
母亲，今夜
我要用感恩的心
点亮您伟大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