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二胡老人》

除却脚下的尘土
或许最终
再也没有角度可以看清老人的面容
一张清瘦的脸向一个陡峭的怀抱，不断倾斜

调姿、持弓、持琴
两腮的苍髯，贴近琴弦的过程
仿佛心弦连接琴弦，仿佛忧伤停泊港湾
这是整个过程的蛛丝马迹
整个过程，老人都在用脸为接下来的琴声遮风挡雨

雨优雅的时刻
老人的右臂优雅地划起弧线
琴弦与雨丝交织
音色与雨的疏密共鸣
使一场温婉的江南之雨 ，悄悄化作心底的悲凉

2《烧饼妇人》
 
黑天、白天、晴天、阴天、雪天，都是烧饼妇人的天
她驻守的天地比一块烧饼大不了多少
路过她的摊位，就路过了炊烟
其实，它的烟比炊烟还细，比炊烟还轻易进入鼻腔的内壁
 
妇人捏面团，揪小剂，揉桃形，粘芝麻
送面皮入炉
每粘贴一次，脸和烧饼一起面临炉火熏陶一次
那半张脸，已墨红
 
如何抵挡烧饼的焦糊味
它浓烈，如一坛肆意挥发的老酒
每次醉倒异乡人，都猝不及防
又如何抵挡到口的酥
它咸，它甜，如在舌尖上搁一把利刃
咀嚼一次，血液就哭喊一次

3《老花镜》

爷爷走的匆忙
将老花镜落在了棺椁外面
我想
他是想留给奶奶吧
生前
爷爷也从来不跟奶奶抢老花镜
怕她做针线活扎出血来

况且
奶奶怕黑
虽然儿孙满堂
有些夜路总归要奶奶一个人走的
比如梦游
比如想起给牲口添加饲料

爷爷走后
奶奶的唠叨
比她的白发枯萎得还快
一个人面朝坟茔的方向
晒一晒落日的余晖
用泪水洗一洗老花镜的镜片

老花镜的两条腿有点残疾
听说
它们跟爷爷的爹爹走过大跃进的路
那些凹凸不平的路上
老花镜是先人们的第二双眼睛

4《日出》（女儿，女儿小情诗之1）
 
抱起你
抱起一怀曹娥江的水流
我用两岸作臂，携你朝海的方向走
 
你的发，比涟漪更短，比垂柳更轻
难以抵挡十二月的风
你的笑，比涟漪此起彼伏，比舜帝岭的钟声响亮
“咯咯”的撞击声，将雾一团团推开
 
奥蕾。你是我怀里的日出
我相信贴近江岸行走，一定能获得
海阔天空的爱途与暖意，把这个模糊的世界照耀
让这个冷漠的世界温存

5《垃圾时代》
 
苍天在上
不要再下干净的雨水
不要再下纯洁的雪花
请下一些圈套吧
把人类的双脚吊起来
让他们用双手走路
把亲手制造的垃圾统统捡起来

6《不要醒来》
 
亲
不要醒来
让我背你向光亮的方向
走出黑夜
 
你一睁眼
会把我的脊背看穿——
我的心在为你喘息呀
 
你一开口说爱
会把我吓坏——
我就再也直立不起来

7《向日葵》
 
你围着太阳
我围着你
就让我们在原地打转
温暖地度过一生
 
8《你枕我细瘦的胳膊入眠》
 
雨降低温度
用不同着陆的形式提醒视觉
“秋天来了”
 
而你为了躲避隆隆雷鸣
急急地，枕我的胳膊入眠
与你的小枕头相比，它显得过于细瘦
 
肌肉与骨骼挤压的酸痛，伴随你的呼吸
均匀地在脑部周围起伏
我动弹不得。一个孩子的梦
正安稳地，栖息于一个父亲的枝头
准备花开
 
这条右臂麻痹下去，渐渐离开我的身体
你不安抖动的次数，也渐渐减少
我闭上眼睛静静地醒着
与你的睡姿一样安详

9《而立之年》
 
而立之年，我选择了减速
扯一扯爱情的缰绳，理一理山盟海誓的包裹
给嘴巴装个嚼子，少打响鼻
多吃些类似青草的素食
必要时，把悬着的头颅埋进大地
用土壤过滤一些逼人的X射线
 
多给临近耳顺之年的母亲父亲打电话
把普通话转入方言的频道，没话找些庄稼话
抱怨一下今年的台风，及台风带来的过量雨水
报报自己的收成近况
女儿考的不赖，和妻子关系融洽
 
接纳一些娱乐八卦、豪车豪房的话题
有些是属于自己的，有些是属于未来的朋友和未来的自己
多欣赏身边的人
把打扫小区的佝偻的老妪看成一句挺立的诗行
多赞美流浪的小狗小猫，夸它们漂亮
给它们分点女儿的零食
 
不论雨大小，出去散散郁气
看龙虾陆陆续续爬上江岸
如何借助两只大钳，穿越密集的草丛
如何躲避过客的视线，箭矢一般向后射退
如何选择时机，争抢道路上掉落的暮蝉和溺水的蚯蚓
类似这样安静的时刻，趁心思安稳
仰视苍穹的云聚云散，想一想自己的缺点
饮几滴酸涩的雨水，品一品王的不易

10《故乡的老黄牛》
 
清晨的牧鞭，携带露水，指引你下地
潮湿的炊烟，唤醒惺忪的村梦，为锈迹的犁铧壮行
 
男劳力一鞭一鞭，抽打黎明
把旭日赶成夕阳
抽落了夕阳，再将它抽成上弦的月亮
土浪翻滚的十月，注定淹没黄土地里众多的生灵
金灿的麦粒、碧绿的草籽、黄牛的汗水，连同暮年的蚂蚱一起播种
 
槽与田野，两点一线的命运
在播种的季节里反刍
黑夜里，一个人默默反复咀嚼，缓缓咽下白日的苦

11《爷爷》
 
清明这一天
我只想摁灭太阳
借星辉
打开一座座坟墓
寻找我的爷爷
 
或者
我变成那一座坟墓
抱紧爷爷
连着两个夜晚
听他讲鬼故事
 
然而
晚归的人还在车内
遥望着麦田默哀
他想把一垄垄的绿浪
哭泣成  一行行的哀诗
让路过的风
朗诵给爷爷听

12《向春天下跪》
 
宝贝，妈妈有些头晕
城市车水马龙，妈妈靠不住
三月的春天还太轻，妈妈也靠不住
 
妈妈只能顺着栏杆倒下了
不幸的是
妈妈的脖子被卡住了
妈妈只能跪地，向春天求饶，救救腹中的你
 
春天的气息就在妈妈唇边
依稀还有效外油莱花的香
妈妈的喉咙尽力了，怎么也吸不进，那怕一丝尾气
你更呼吸不到，何况
你还不会伸长脖子
还不情愿从妈妈的怀里独自离开
 
妈妈动不了了
妈妈真的好想好想，你能早产
那怕，那怕从妈妈的肚子上撕开一道重生之门
及时叫一声妈妈
 
他们已经努力了，你不要怨他们
只因栏杆太硬，他们实在掰不开，更折不断
宝贝
你还未出世就已踏上天堂的路，该由谁来祭奠？
还是让妈妈永远揽你入怀
一起迎接清明
 
（注：2016年3月28日下午1点多，32岁的孕妇冯波送女儿上学后，返身回家。走到距学校几百米远的富泰百货对面时，她“有些头晕，扶着栏杆准备休息一下”。不料，脖子被卡在防护栏的空隙处，没多久当场死亡）

13《老桥》
 
你趴近水面
残喘涟漪
手与脚
插进两岸的春泥
 
仿佛一个老人
弓不起的背
被上学的孩子
又踩下去

14《蟒型的凉》
 
在两山之间看到的天空
呈蟒型。那些探出身子的枝叶
多像它的鳞片，夏风中
摇摇欲坠
 
在下面蜿蜒行走。我怀有敬畏之心
它腹部的凉
从发梢，爬向脚掌

15《故乡的韭菜》
 
你的头颅长在根部
你的根部根系发达
 
刀子拦腰切断的
只是一茬一茬的假相
刀刃上
沾满的不是鲜血
是绿色的火焰
 
看呐
那不是迎风起舞
而是新的头颅在生长
每一次摇曳
都是一次刻骨铭心的挣扎

16《罪孽深重》
 
鲸鱼在粘网上
双鳍伸展着，一直伸展着
犹如雪白的十字架
 
它瞪着眼晴
一直瞪着眼晴
在海浪下，一动不动
 
17《拉煤工人》
 
黑暗
把黑暗
一车一车拉出来
 
你
一样容易深埋
一样容易曝光

18《爬山》

驮上女儿
女儿就成了我的山峰
这座鲁莽的小山
向覆卮山的顶端攀爬而去

在前面开路的女人
艰难地踢开脚下的荆棘
此刻
她不像是我的爱人
像山一样的男子

19《悬崖村》

雄鸡身上长个瘤子
叫阿土勒尔

它其实是个村子
长在悬崖上
悬崖上有根藤
          吊
          着
          一
          群
          娃

这根藤荡来荡去
娃们的求学之路也荡来荡去

20《权杖》

山道中
突现一根藤
女儿顺势而爬
动作娴熟，像一只小仙

爱人说
＂小心些，这是神的权杖＂

那一瞬间
藤晃得，地动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