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一谈《诗歌是一把椅子》:2015年11月,诗集《截句》出版,这是一个偶然。虽然是偶然,我心里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我想看到中国当代诗人的优秀诗句在天地间散开,让越来越多的读者去阅读、欣赏,并传播开去。
截句,没有诗歌题目,一行两行三四行,这样的诗歌写作形式不难遵循。但是,若只有形式而无内在的属于自己的精神气质,对职业诗歌写作者而言,截句写作都将是一种考验。从本质上而言,截句必须源自古典,同时又要有现代诗歌精神,只有具备了这两点,我们才能把截句和日本俳句区分开来,才能让截句成为诞生在中国的诗歌文体。做为中国诗人,我们有责任完善截句的理论体系和写作实践。
在目前的文化语境里,我认为可从两个层面理解“截句”理念。
有从出版和编辑层面来说,“截句”是截取、打捞和唤醒,古人将优秀的诗句称为“丽句醒语”,然后将这些诗句编选为“秀句集”。所以,在这套诗丛里,有些诗人,这一次截取的是过去作品里的难忘诗句;有些诗人,一边截取过去的作品一边完成新的作品;有些诗人,则把全新的作品拿了出来。事实上,在当代中国小说家、散文家和批评家的文字里,隐藏着很多发人深省的句子,这些句子是他们对人生领悟的文学表达,但这些表达不是格言警句式的,因此等待着有心人去截取、去唤醒,让它们在虚拟和现实的时空里飘飞,发出本该有的那份光亮,影响一个一个的陌生人。
从诗歌创作角度而言,“截句”写作是诗意的一次性完成,是不瞻前、不顾后的词语舍身。一首瞬间完成的截句,不存在于先前的诗行里,也不会为以后的诗歌写作留做储备,它是自然自足的,完成了也就完成了。或许可以用一个比喻说明截句要义:诗人是一个母亲,她生了好多个孩子,其中有一个孩子名叫“刹那”,这个孩子刹那间受孕、刹那间长大滑出了子宫,带给她意想不到的体验。
伊沙《点射》:到底是“散句”“俳句”,还是“截句”呢?也许真到了可以讨论一下的时候了。我感觉“俳句”的叫法太偷懒,直接取自于古代;“散句”又暗含着某种自我贬低,有自甘等而下之的嫌疑;“截句”的提法很有意思,它来自于李小龙截拳道的启示,更早时候似乎也有称之为“散打”……不论叫什么,我以为即兴、自由、现代、创新、独立、有力、留白的意思应该包含其中。从出版上说,这真的是一次具有专业性的集结,蔚为大观,我为自己能够忝列其中躬逢其盛而兴奋:你有多少功力,亮剑的时刻到了,出招!
邱华栋《闪电》:这几年,我在闲暇时间里,其实一直在写一本短诗集《汉简:一二三四》,写了两年多了,也没有写完。也就是说,我也在默默地写着短诗。在我的计划里,这本《汉简:一二三四》一共有1234行,每一首诗是1到4行,最短1行,最长4行。每一首诗都有题目,分为三辑:“风”“禅”“露”。“风”的部分,是国风,就是时下的一些社会事件和新闻事件的诗歌截取,“禅”的部分是一些生活禅诗,“露”的部分关涉到爱这个主题,撷取爱的露珠的意思,我的《汉简:一二三四》这本诗集就打算这么构成。可由于工作繁忙,诗集的进度很慢,只完成了三分之一的样子。
蒋一谈在短篇小说写作上成绩斐然,他根据李小龙的截拳道悟到了诗也可以写成“截句”的想法,完全是他自己的首创,这一点,我是特别佩服的。
在人类诗歌的长河里,短诗在各个语言的文学中,都有很好的形式表达。古代中国有五绝,古代波斯有鲁拜,日本有俳句,现当代诗人中很多人都有写短诗的经历。
在这本诗集里,瞬间生成诗句,是最主要的特征。但一首首读下来,我感觉,还是有着“风”“禅”“露”的观念和感觉,这些截句中,有国风,有禅意,也有爱。因为,这是我这一阶段的诗歌表达最关心的。我写的,还是我自己的截句。
杨庆祥《这些年,在人间》:断舍离,写截句。课后在食堂吃了一碗双椒鸭丝面,14块钱,花椒油放得太多,中评。挤地铁回住处。没有家,也没有乡愁。也没有罪。一切似乎都变成了匿名的他者,包括词。我握着我的电动牙刷发呆良久。四句诗跳上心头:
做寂寞的事情
写寂寞的句子
寂寞地活着
请继续
这正好是这本集子中的第一百首,也是最后一首完成的诗。写下它,把它敲入电脑。然后打开浏览器,开始另外的工作。窗外是另外一栋高楼的窗户,人影恍惚,更远处是宽阔的马路,车水马龙。每个人都在完成生活,即使最后不过是普通的命运。
这是这本诗集试图传达的意味,哪怕是最日常的生活,只要细细咀嚼,总能咂出些淡淡的滋味。前提是,你还可以静坐几个小时,在快节奏的生活中说:停。让词语和感性重新笼罩你的心灵。
这一年我三十六岁,第三个本命年。断舍离。不立文字。人生开始做减法。
感谢蒋一谈先生,因为他创造的截句,让这些碎碎念找到了合适的形式并升华了它们。
周瑟瑟《栗山》:我试图写出有我个人情感质地与语言节奏的“截句”,恰逢丙申猴年,我的本命年,也是我父亲离开我一年多、我对他的怀念最为强烈的时候,我于是为“截句诗丛”写下了这部《栗山》,献给我父亲的在天之灵。
进入《栗山》的写作,我才发现遇到一个新的挑战,如何在语言里留住更多的感受,如何在一行、两行、三四行之内完成一首诗,要在“截句”里做一个“语言的出家人”,既符合我的本意,又是多么的艰难。对语言我不能有过多的非分之想,只有清洁之人才有清洁的语言。
在中国新诗一百年的关口,“截句”写作的出现,是一种新尝试,是一种新文体的可能,它颠覆了旧有的语言表达习惯,是一个人精神清理与精神自溢的写作,就像我小时候看到过的栗山上的树自溢出汁液。它是向前看,而不是向后看的,面向未来的具有现代性气质的写作,“截句”写作需要你首先建立起一个牢固的结构,然后确立诗的精神,找到诗的呼吸,否则只会是单一的“句式”而不能成为一首完整的诗,“句式”也有生命力,但气息不够绵长,哪怕是一句,也应该有完整的结构,更应该有强大的精神体。有的人还在怀疑与犹豫,有的人已经动手了,只有动手才有希望,才能发现写作一种新文体的不易。
霍俊明《怀雪》:从1994年开始在大学写作诗歌至今,我不断在一个个地方短暂或长久地中转。似乎,“栖真之地”并非真实的存在,当年的徐霞客也只是在语言世界做过一场白日梦而已。城市化已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在享受诸多快速、便利生活的同时也在瞬间丧失了很多,包括故地的血脉和记忆。一夜之间,一棵棵原乡的大树被连根拔起。过去的人死在亲人怀里,现在的人死在高速路上。
这既是存在的命运,也是写作的悖论。而越是如此,我就愈加在梦幻和语言世界想象一种“怀雪”的生活。这不是单纯的澡雪精神的追附,而是天鹅绒的假象和温暖使人昏昏欲睡。这个时代的诗人练习的多是屠龙术,一技之长的代价是无用和无效,更多的诗人则是疲软的啧啧怨气。他们似乎无时不在巨大的现实和现场之中,他们的声音也不是不够大。但是,对于诗本身而言,他们丧失了语言和灵魂的双重敬畏。
作诗如做人,作诗先做人,这成了我考察汉语诗歌的唯一标准。在我看来,当下是有“诗歌”而缺乏“好诗”的时代,是有大量的“分行写作者”而缺乏“诗人”的时代。即使是那些被公认的“诗人”也是缺乏应有的“文格”与“人格”的。正因如此,这是一个“萤火”的诗歌时代,这些微暗的一闪而逝的亮光不足以照彻黑夜。只有那些真正伟大的诗歌闪电才足以照彻,但是,这是一个被刻意缩小闪电的时刻。
这些四行之内的小诗,其写作难度甚至是不可想见的。在写作技术上看来这更像是110米跨栏,无论是从准备、蹲踞、起跑、跨第一个栏、中途加速直至冲向终点,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允许有丝毫的闪失。蒋一谈在大学时代的诗人身份在他具有发现性的“截句”中再次得以现身和确认。感谢一谈兄的激励,感谢语言的闪电再次击中了我们。
戴潍娜《灵魂体操》:由截拳道生发而来的截句,是由击打在脸上的拳头所了解到的爱。得到截句丛书的写作邀请时,我正初学双截棍,在每天发生的自伤中,掌握一种才华的速度、力度,疼痛与方向。这与写作非常相似:截句是审判,句子拉出来示众,不过关要砍头的。它暴露了一个诗人全部的好恶、性格与才华,是最赤裸的交往。一切又好像回到了与缪斯相爱的起点:为了一个灵敏而杰出的句子奋斗终身。截句像开辟者蒋一谈的使命,更像诗歌本身的一个决定——有必要更狠稳准地击中时代要害。
玩弄不是初衷,玩弄是结果。再没有人认真赞美,甚至没有人认真地受伤害了。假天下把诗人给玩儿了,假诗人又反过来玩弄诗歌。对于一切屈从于端正,对地狱进行了天堂式表述的炉火纯青的大师,我给予我最非凡的鄙视。
被误用的地狱,急切召唤撒旦的复职,以保持上帝的健壮。圣波纳凡杜拉描写舞蹈是天堂里一伙同事们的工作。写诗,是地狱里一群家伙干的活儿吧。从但丁到波德莱尔,地狱向来由诗人负责建造。
“魔鬼派对上浑然不觉的真诗人们”,和仇敌一刻不停地谈恋爱,创造了地狱的黄金时代。这被人们容许有怪癖的群体,有权力享用不健康不正常的人生,正是这内在缺陷,体现了其根本高贵,唯有用最纯洁的笔来补偿。这些被佛陀记恨的家伙,声名狼籍流亡异乡,有让一切禁忌化为乌有的力量,在金碧辉煌的墓穴中指认属于文明的遗产。
在地狱的狂宴上,他们饮下人类的一切罪恶。
一种新文体的诞生,伴随着危险的暴动。截句,狠狠地调戏了老态龙钟的旧文字,像勾引一个献身宗教的修女,在她向神起誓的当天,将她从修道院拐走。
瞬间与玫瑰一同枯萎,今天我喝下了一整座修道院。
我是地狱的常客。我再悲伤,也是凯旋的悲伤。
(选自“截句诗丛”部分后记,时代出版(600551,股吧)传媒股份有限公司黄山书社2016年6月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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