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来晚了，庞贝，
我没能成为你麾下的一名战士，
为上帝、军长、也为我心爱的女人，
把生命当作花环，
献给你。

我做错了，庞贝，
我没能成为你治下的一名工匠，
为宗教、建筑、也为我梦想的荣誉，
把肉体当作基石，
献给你。

我太不幸，庞贝，
我甚至没能做你的花匠或仆人，
为音乐、绘画、也为我心中的家园，
把鲜血当作美酒，
献给你。

想起你我特别激动，庞贝。
见到你我格外羞愧，庞贝。

（二）
假如我能选择出生，
就选择你吧，庞贝。

不因亚平宁半岛的阳光，
尽管伟大的奥林匹克运动，
从这里传遍各邦。

不因那不勒斯湾的沙滩，
尽管健美而又多情的女人，
从这里远扬盛名。

不因地中海的波浪，
尽管用风帆撑起的疆土，
从这里冒险启航。

不因维苏威火山的温泉，
尽管至高的权力和至上的民主，
在这里赤诚相见。

不因歌剧院和斗兽场，
尽管至美的艺术和致残的娱乐，
在这里反复上演。

不因贵族、平民和奴隶，
尽管公平和最不公平，
在这里同时出现。

我选择你只为那一天，
当天火从维苏威降下；
我选择你只为那一刻，
当浓烟把葡萄园点燃；
我选择你只为那一眼，
当火山灰把城市覆盖；
我选择你只为那一瞬，
当祈祷成为人们最后的信念。

我要看看魔鬼是怎样摧毁你的，
我要知道这时候上帝他在哪儿呢？！

（三）
时间凝固在，
主前79年8月24日中午。
维苏威火山突然爆发，
火山灰、碎石和泥浆瞬间，
湮没了整个庞贝。

全城人都在窒息中死去，
睡觉的、工作的和行走的。
他们无不高举手臂并张大嘴，
就连拴在门边的狗都一样。

所有通道都被堵塞，
路上的、水上的和天上的。
城市被笼罩在一张灰色的巨网里，
就连飞鸟也不能穿过。

每一栋建筑都被落尘掩埋，
包括塔楼和高大的宫殿。
面包烤在炉子上，书卷和草纸刚翻开，
写给女人的诗歌才起了个头。

如果说世间有地狱，这里就是地狱。
如果说世间有天堂，这里曾是天堂。

（四）
你凭什么摧毁庞贝？
维苏威？

是因为罗马这个世上最大的国家，
横跨欧非两大洲，
把地中海变成了帝国的内海？

是因为罗马军团这支世上最强的军队，
征服了古意大利诸国，
在三次布匿战争中无坚不摧？

是因为执政官、元老院和那种共和体制，
至今仍是人类社会的设计师们
抄袭的样板?

是因为法庭、律师和那种无罪推定，
至今仍是这世上所有民主国家
法律的基石?

还是因为后来的文艺复兴，和
科学、教育、艺术及思想的火花，
都源自古罗马？

还是因为后来的英法西德奥意俄，和，
罗马尼亚这样的巴尔干国家，
也都自称罗马？

还是因为它过于富庶却两极分化？
还是因为它过于繁华而骄奢淫逸？
还是因为它过于强盛才走向背面？

你凭什么摧毁庞贝？
维苏威!

（五）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
在今天古庞贝城发掘的遗迹上，
有一幅出土的壁画是这样写的。

我惊诧于这座废墟的整体布局，
那些残缺的城墙、街道和排水系统，
神庙、市政大会堂和城市喷泉，以及
建造者不朽的名字得以保留，
都是因为你，维苏威。

我穿梭于这座废墟的大街小巷，
那些半毁的官邸、别墅、民宅，
贸易市场、商铺、温泉澡堂，以及，
剧场、斗兽场得以幸存，
都是因为你，维苏威。

我凝视于这座废墟的每一件遗物，
那些构件、柱头、雕像、壁画，
石器、铁器、陶器、玻璃，以及，
那么多被你抽走了灵肉的躯壳得以复制，
都是因为你，维苏威。

我缅怀于这座废墟的每一个先人，
宫廷艺术家与流浪诗人，
职业祭师和业余科学家，
下贱的奴隶和高贵的娼妓得以记载，
都是因为你，维苏威!

我痛心于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国家，
最强的文化、经济、制度和军队。
在主后476年，西罗马灭亡，
在主后1453年，东罗马灭亡。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
除非把它掩埋在历史的尘埃里。
这就是你的意图，维苏威。

（六）
有人曾问过古罗马的两面神：
你为什么一个头长着两幅面孔？
两面神回答：
一面是回顾过去，记取教训；
一面是展望未来，给人希望。

我曾问过博物馆的一位老人：
你认为庞贝的毁灭是幸还是不幸？
那老人回答：
任何辉煌的历史对当代都是不幸的；
而对于后代都是幸运的。

维苏威，
你是想用吞噬一座城来警告我们什么吗？
庞贝城，
你是想用牺牲三万人来启示我们什么吗？

（七）
就在主前79年8月24日中午，
庞贝城经历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灭顶之灾，
所有的建筑都被掩埋，
哪怕一根旗杆。
所有的生灵都被杀害，
哪怕一只昆虫。
除了一个叫索菲亚的女孩，
她刚好在城的外边。

守在庞贝城外的诸神说:
幸运的孩子呵，你快跑吧，
罗马帝国还有一千多年。
她说：神呵，请赐我力量，
我要回到我爱人的身边。
扬鞭策马就飞进了火海。

人有神的能量，
在生死面前。

当我们看到庞贝遗迹中有那么多互相拥抱的，
躯壳，才会理解什么叫作：
爱。


2016/9/2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