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围村
在南方,所有的村庄都有水围着
它们像是一群绿色的召唤兽
与风嬉戏,与岁月捉迷藏
它们的花与果实
让大地主动成为诱人的餐桌
它们的脚,在泥巴里搓着
高大的榕树,覆盖的水围村
站在树上的眺望,轻松地被远水搂在怀中
与近水对吟
有点复古味道的院落
挂着长长的丝瓜,像是时光唯美的记忆
有大朵的黄花陪着,它们在秋天
欲言又止,肯定不会是孤单
它们有许多的心思,藏在村中的古井里
在星星掌灯的时分
水围村是安静的,甚至无懈可击
像一只温暖的鸟
只有它的羽毛,依然有抑制不住的轻颤
深圳,一座论语里的城市
深圳,一座论语里的城市
没有想象中的暴发户脾气
它纯朴,大度,宽容
像大海一样,善于接纳
喜欢把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说成:来了就是深圳人
深圳,不是文化沙漠
而是一本刚刚翻开的新书
在公交站台,在建筑工地
地铁的施工现场
都能读到深圳,论语里的金句
从文言文,到今译,英译
深圳,让世界百读不厌
深圳,一座论语里的城市
我在深圳走来走去
在一本论语里走来走去
内心,穿着春秋的长衫
想起那些春天的竹笋
在深圳秋天的夜里,总能听见虫鸣
它们长着翅膀,却只是在草丛中跳来蹦去
像一群家养的鸡,让我想起老家屋后的竹园
想起那些春天的竹笋
总是偷偷地长到别人家的地里
像个淘气的孩子,喜欢调戏一下
比它更小的麦子,油菜
惹得护犊子的母亲,每年都会为它们
与邻居理论几句。这些乡下的虫鸣
一到秋天,就会在我城里的身体里叫个不停
只是我已习惯半夜醒来,一边把它们写进诗里
一边等着黎明。虽然我从未见过这些城里的虫子
可还是能给这些虫鸣,记忆中的手脚与触须
不管夜晚有多么漫长,能咬疼我心的
始终是老家蟋蟀叫的那几声,熟悉的乡音
火车站
孤单的夜
月亮苍白,霜花还没成形
我在民治,横岭五区
瞧见窗外花池里的
南瓜藤,邮局一般绿
邮箱,矗立街角
遗忘的南瓜,格外青涩
南瓜叶上的毛茸
让血管流动思念的痒
如果一列火车驶过
需要两根肋骨,我的二十四根肋骨
可以抵上一个火车站
月亮的广场,多么辽阔
我站在铁轨旁,举着心的信号灯
把十二列火车,一起发往故乡
就像心,悬挂在身体里
风,停止了摇晃
小河,停止了歌唱
满世界的树木,就要落下树叶
无数的人,抱着肚子在地上翻滚
又有谁能止住岁月的疼痛
河流银色的流水线
将运走秋天沾着秋露的忧伤
我握住一只苹果
苹果树,还是一棵一棵地倒下
从黄贝岭到民治,地铁里乘客稀少
中间长长的不锈钢管,与黑色的吊环
模拟着空空荡荡的屠宰场,左右晃动的铁钩
真想朝这个想法唾几口唾沫
可惜,地铁太过干净
只好把唾沫,咽回肚里
好像把一些事物,丢进垃圾箱
空荡荡的铁钩
左右摇晃,左右摇晃
就像心,悬挂在身体里
懒得用手摁住
天准备下雨了
货车在公路上行驶
能看到河对岸,绿色的山脊
和山坡上白色的坟冢
我知道那就是香港
但我不知道山脚下的河
是否就是深圳河
天准备下雨了
让我感觉,天上有一大群人
端着水盆,准备往下倒
没有闪电,没有雷霆
说明天上秩序井然
最起码没有发生水盆碰撞水盆的事
天暗了下来,是谁关了太阳这盏灯
偌大的天地,好像就是一座将开映的电影院
我看着山上的树,并不曾因为想家
或者悲伤,泪流满面
倒更像是一群干完了活,在澡堂子里
赤裸着身子,淋浴的人
雨终于停了,山脚下的那条河
好像依旧是宽阔的窄
如果秋天的野花开了
总是想改变一些什么
像个幼稚的孩子,眯缝着眼睛打量世界
如果秋天的野花开了
而蜜蜂还在北方
就摘一万片树叶
让它们沿着长江集体北上
风大的时候,允许它们弃船上岸
酿点江边的私蜜,捎往故乡
如果是夏天,就从北方的松花江采冰
放到云朵上,再让老天来一阵北风
吹到罗湖,不走水路
水路太慢,冰容易化了
如果是冬天,就简单多了
可以把太阳,像射灯一样换个角度
直接照到雪地上……
一个善良的孩子,总会有许多美好的想法
这就够了,请再多给这个世界
一点时间
虚构:我站在罗湖桥上
我站在罗湖桥上
看着天上的云朵,一动不动
感觉脚下有隆隆的震撼
从历史的肺部传来
与春天的山岗对峙
与山坡上寂静的村庄对峙
风吹着山上的草木
有蝴蝶飞过,白色的
像撕碎的条约,在眼前晃悠
签名的人,已被埋进泥土
我得走了,我还是不能与云朵比较
它们想走就走
不想走,就可以不走
南瓜藤,一句抒情的病句
早晨八点,或者稍晚一些
我拉开窗帘,看到停车场的花池里
一根长长的南瓜藤
它绿色的叶子比记忆中的要绿许多
我们初次见面是在去年的八月
那时,它正在开着黄色的南瓜花
结着青色的小南瓜
像故乡刚生了孩子的妇女,脸色有点憔悴
而现在,是农历五月
它一脸邻家有女初长成的模样
有点害羞,有点憧憬
异乡的停车场,阳光在活动板房的铁皮上
跳着橡皮筯,一根绿色的南瓜藤
绿得过于完美过于漫长,就像我对故乡的爱
满是尘埃,在五月的深圳
更似一句抒情的病句
被即将到来的秋天与雨水,反复修改
我宁愿相信是母亲搬走了树下的麦草垛
我宁愿相信自己还在池塘边的桑葚树上没有下来
池塘里的鱼,为争一粒桑葚惊动了一池的水
我宁愿相信是母亲搬走了树下的麦草垛
用炊烟在天空写满了我的名字
而不知道,我就在树上
像一只三喜子一样,对着她不停的叽叽喳喳
我宁愿相信,自己是在桑葚树上下不来了
跟着春天越长越高,一直长到伸手就能摘到月亮
用月光换一换母亲被太阳晒黑的皮肤
被时光揉皱的脸颊。一直长到能摘到星星
放在母亲纳鞋底的油灯里,把火捻大
不再伤母亲的眼睛,才肯与春天一起
与另一个自己汇合
我宁愿相信,我离开故乡的路只是一根树枝
我上蹦下跳,偶尔唱支歌
都能让故乡的心跳加速
我在深圳,熬夜写诗
或者,只是为了让心中的故乡
不要像年迈的母亲那样,那么容易睡着
如果可以把故乡抱在怀里
如果可以把故乡抱在怀里
我会轻轻抺平你额角,水柳树荡起的涟漪
和微笑时,岁月涌现的褶子
当我放下一只手,另一只手就可以把落在水中的燕歌
重新放上柳枝,让它们再为你织一帘春雨
或者,我什么都不管
只是在田埂上走走,点燃一支烟
找一找烟囱冒烟的感觉
让风再吹一吹,你飘过麦地的花连衣裙
和早变成了云彩的炊烟
我要坐在池塘边,水码头的唱针上
像一只青蛙,等着你把变声期的情歌
与虫鸣,与一只芦苇上翠鸟的翅声
一起灌进荷叶略显古典的唱片
如果可以把故乡抱在怀里
我想先让你跟我一起坐火车去重庆
然后,再去深圳
看看比故乡更辽阔的江山
不是靠打出来的,而是一直都在
我要破例为你买张卧铺票
在经过城市的时候,睡觉
在经过大山的时候,看山
这是平原,从来没见过的大乳房
长江与黄河的奶水就是从山里挤出来的
与你的奶水一样,养人
就是现在,我还时常能嗅到你身上的乳香
如果可以把故乡抱在怀里
我要让你坐在窗口的阳光下
那么多的尘埃飞来飞去,我不想再为你拔头上的银丝
因为,霜降已经开始
这是最常见的自然现象,就像我想起故乡
想起一个人,我与故乡的距离
就像老屋墙上的一道裂缝,醒目
却不会倒塌,我一直在想
如果铁轨可以柔软成线,双股的
穿在思念的针上,我就让故乡坐在我的怀里
一针一针地缝合,直到拆也拆不开来
如果可以把故乡抱在怀里
我一定会像个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
看她挺身而出的肚子,一定就快临盆
地铁并不很挤
在百鸽笼站,一位高大的孕妇上车后
就坐在我的对面,玩着手机
看她挺身而出的肚子,一定就快临盆
我想,我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在五十岁的时候,对母爱仍然满是崇敬
我的脑壳里浮现白色的医院,与产床
就像面对田地,浮现麦子,玉米和挂果的苹果园
十月怀胎,是比土地更细致的孕育
比种子更漫长的期待,在我出现在这个世界之前
就这样在母亲的子宫里
跟着母亲在田埂上行走,裤脚上沾着清晨的露水与泥泞
在五月弯腰,捧着绿色的秧苗
把它们插在水田的镜子里,插到蛙声里
月亮的梦里,如果是在秋天
我的母亲会弯腰割麦,刨地,拾棉花
在灯光下剪裁一家人的旧衣裳
浆洗,折叠,晾干,做尿布
我是母亲最大的孩子,被风吹动的灯光
摇着母亲初为人母的喜悦,与小小的恐慌
在我难受与兴奋的时候,会拚命地用脚踢母亲
而母亲也会用双手抚着肚子
仿佛在说,轻点轻点,这淘气的孩子
当然,如果临近年关
在小雪这个节气,母亲会站在齐小褪肚的水中
割柴草,用独轮车推着泡在木澡盆中的黄豆
到生产队的磨房去做豆腐
柴草的火光,映红母亲的脸
映红村庄的一间作坊,像为爱跳动的心脏
在布吉站,那个孕妇下车了
把一个五十岁的婴儿独自丢在车上
我试着踢了踢脚,在尘世
谁还会用双手抚摸我,赐予我一尘不染的母爱
在我没变成鸟之前,这里一只鸟也没有
我一直想告诉你,我住的地方
还是先前的横岭五区,二楼203
没变。我还想告诉你的是楼下
新搬来的木箱厂,整天是电锯,钉枪
与木板较劲的声音
我都已经习惯,有时真能充耳不闻
我想告诉你的,还有别的什么
我想不起来了,现在外面在下雨
已经下了好多天,木箱厂不再露天作业
他们现在就在我的身下,叮叮咚咚地钉着什么
或者,在对木头用刑
本来趴在窗口,朝外一看就能看见
现在看不到了,所以我好像有些紧张
这世界永远有好多东西要装
要运走,木箱厂太小
所以,会把一些东西就地掩埋
又会把同样的东西交给火焰与流水
我一直想告诉你,我住的地方
告诉你木箱厂堆积的木头,越来越多
如果有一天,那些木头突然复活
我住的地方,就有可能是一间鸟巢
如果我真变成了一只鸟,你一定不会认出
所以,我必须要告诉你住的地方
和楼下新搬来的木箱厂,并且一定要记住
在我没变成鸟之前,这里一只鸟也没有
一只麻雀从楼下飞过
在横岭,当我从睡梦中醒来
站在窗口,一只麻雀从楼下飞过
多么安静,我试着用右手
模仿了一下麻雀飞走的痕迹
而左手空着,就像灌木丛突然松开了虫鸣
繁星咬碎的夜暮,是这个清晨
虫鸣,最贴切的比喻
山坡上,又有花儿开了
就像春天吹灭的灯,又被夏天点亮
秋天刚开的南瓜花
在横岭五区租住的房子里
我总是睡得很晩
醒得很早。睡眠的蟋蟀
越来越善于逃跑
很难逮到。在横岭五区
从春天开始,到冬天结束
始终没见过一株麦子
一朵菜花,却时常会梦见父亲
一个人坐在田埂上抽烟
一言不发,我知道他肯定是在怪我
清明,没回老家给他上坟
我打电话给母亲,让她记得替我
向父亲祷告祷告,请求原谅
我躺在床上,先听虫鸣
然后,听清洁工铲走楼下的圾垃
等太阳出来,就可以看到小区花池里
秋天刚开的南瓜花
除了麻雀,它是我见过的最善解人意的亲戚
它被绿叶掩饰的青藤
就像是故乡家门口的小路
掩映在庄稼地里
我舍不得用脚走,就在阳台以目代步
来来回回地转着圈儿
我不知道南瓜花啥时回家
也不知道让它捎些什么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我住的地方还真的没有
在深圳,我只分南北
到深圳一年多了
认识了许多大街小巷
公园,树木,和花草
可就是搞不清东南西北
我时常会站在窗口
看山坡上,被风吹动的草木
它们拚命奔跑的样子
像极了大街上被生存追杀的人
坐着送货的货车
去罗湖口岸,每次都会看见香港的
山坡上,一片低矮的瓦房
有时照着阳光,有时洒着乌云
但它们的朝向始终不变
一律向着深圳
我开始以为那是香港的平民窟
后来,才知道那是坟场
是死在香港的深圳人
登高,眺望故乡的看台
我不是深圳人,老家在苏北
深圳是南,老家是北
所以在深圳,我只分南北
从不需要分清东西
想起月亮,真有点奢侈
每天晚上10多钟
我几乎都会坐在公交站台的橙子上
等妻子,等着等着就好象在等
自己。灯光下站牌上的地名有些迷离
不像故乡的名字,那么好记
风吹过绿化树时,似乎有淡薄的麦香
把记忆捻成了一缕炊烟
我是故乡的风筝,母亲呵
别忘了时不时地拉拉你手中的棉线
就像树枝,偶尔想起一片漂泊的落叶
在深圳,听到过无数动听的鸟鸣
却从未听见过布谷的,它每年都会把梦叫醒
递给我五月的弯月,被春水磨亮的镰刀
到地里去割麦。露水打湿的裤脚
草汁染过的日子,绿得有些忧郁
麦芒与汗水粘过的皮肤,乡村的人体油画
几千年前就有了。今晚10点多突然有点想家
抬头却不见李白的月亮
更不要说,能照到床前的月光
就像今年的麦子迟迟不肯灌浆
在这个城市,想起月亮真有点奢侈
那就想一杯酒吧,虽然没有李白的酒量
可李白的酒里,兑了一半的月光
比我的乡愁,度数要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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