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
每天清晨或黄昏
在自家门口拉小提琴的男人叫建国
建国当然出生于解放那年
那个年代有很多相似名字的同龄人
建国、爱国、卫国、国庆……
顶着老三届的光环,他们象是异姓的兄弟姐妹
一起上山、下乡、支边、串联、文攻武卫
忠字舞和红宝书捧出了大好的青春年华
多舛或多姿的命运如红旗在风中招展
有些终于仕途,有些下海炒股
有些走向辉煌,有些晚景凄凉
有些下了乡再也回不到城镇
有些下了岗就无所事事
别人的辉煌或寂灭仿佛只是小提琴上起落的音符
建国,白皙高瘦的美男子,郁郁寡欢的草根音乐家
几十年来天天在家门口拉着小提琴
门口的那条小溪流着流着就流到了他的琴上
大旱的年份里邻居们就在他的琴上汲水、浣衣和洗澡
不管雨雪风霜,只要提琴一挨下巴
他就神采飞扬,那专注的眼神
是温柔的刀子,杀死了躁动不安的岁月
跟所有的音乐家一样,他有乌黑飘逸的长发
如今快七十了也不见得有几根白发
修长的手指握着风一样的琴弓
手背上蓝色的静脉随着弓弦优雅地流淌
那是他生命的河流啊,小提琴已经渗透进他的血液里
我幻想过要是他输血,会不会输出一段独奏
人们一直很好奇,建国不知以什么为生
下乡没挣过一次工分,回家了也没有单位接收
据说他的老走资父亲给他留足了存款
海外的亲戚也时常汇来钱物
总之,在我眼里,他象个武侠小说里的侠客
只管江湖的事情,而不用担心生计问题
年轻的时候他报过部队的文工团
因为成分落选了,八十年代有个走穴的歌舞团邀请他担任独奏
而他只想站在家门口拉着似水流年
个人小提琴独奏会在老街免费地举办了几十年
几十年来,他的衣食无忧渐渐不被与时俱进的人们羡慕
建国和他的小提琴是小镇一道落魄的风景线
一直到成年的时候我才懂,他只拉一段叫做梁祝的曲目
凝神谛听,还真有几只蝴蝶在花丛中翩跹着
光阴修葺着每个人心中的坟墓
在小提琴营造的意境中建国不知已经化蝶了多少次
有一次,我专注地看了很久,当拉完最后一个音符
老眼昏花却依然帅气的建国颓然地坐在门槛上
眼角惊奇般地溢出一只蝴蝶
蝴蝶般轻盈的上海女知青
在他的提琴里颤颤巍巍地美丽了几十年
关于他们的爱情故事跟许多那个年代的知青相似
没有特别动人之处,因为年代本身就足够动人
建国,终身未娶的建国是个忠实于爱情的人
内心羞耻的人往往装作听不懂他的琴声
我却听出了他的欢乐,因为梁祝本来就不是一个悲剧故事
所以,建国是个活着也能化蝶的人
陌生人的指点,旁人的讪笑,邻居的同情,好事者的揣测
全做了他小提琴故事里的花花草草
花草又怎能追得上梁祝的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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