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翻新房时
瘸腿的父亲把闪电的骨头挖了出来
――一只死了多年的狗,骨头已经黄了
我记得闪电死的那年
父亲的腿没瘸,他身手敏捷地用锄头
将土地划开一道新鲜伤口
把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填进去
然后在上面栽了一棵梨树
每年春天,飘落的花瓣,像闪电的牙齿
不遗余力地咬下一块
我内心对尘世的叹息与伤悲
现在,闪电和梨树都已经被移走了
母亲在院子里搭了花架,满架茂密的紫藤萝花
阳光下臃肿的影子,一寸一寸地
覆盖在她瘦骨嶙峋的影子上。不,是把她吃掉
之后,那些花瓣发出骨头与骨头相碰撞的声响
2、
每天吃过晚饭,我都要去看看
出租房后面的湖还在不在
因为它被铁栅栏阻隔,被叶片宽大的树遮挡
有时,它更像是一处伤口
新鲜,隐秘,疼痛,在人群难以揣测之处
拥有类似伤口的人,才深谙伤口上的不是雪屑
更不是被风吹碎的白色花瓣,是盐
是盐上燃烧的透明火焰,无关干柴烈火,玫瑰开败
更无关一个异乡人,为了适应城市生活
不得不打磨掉属于他的部分,不管是良善,还是内心的软
仿佛蜕变,将坚硬的茧留下,把蝴蝶捎回故乡
而湖,更多的是把我带向夜的深处
点亮内心的灯盏,俯身向脚下摇晃的宇宙
以疼痛与流浪的群星对话,为彼此感动,颤栗,泪流满面
而面对遥远的故乡,我的乡愁像把锋利的刀
在月亮的砂轮上越磨越小,小成候鸟落下的羽毛
3、
落日,象征的巢,流浪者展开秘密的羽翼回到故乡
流水中的漩涡,无关命运与岁月
土地上贫瘠的疼痛。亲人们世代扛着犁铧
挥舞刀镰。活着住入茅草,死了住进泥土
一生是用来感动和爱的,尽管比尘埃卑微
不像厦门,落日的暖,仿佛失传已久的良善
这里不比别处柔软
出租房的女房东,大部分时间操着闽南话
额上留着汗水,像株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她说,小弟,你住六零三,房租五百八,水电费另算
房租逾期不缴,超过一天缴纳五十;发生意外事故
比如受伤,死亡,自行承担
她的话音像柔软的沙子,身体是海风吹来的沙丘
在人世的伤痛处形成风暴。她的眼睛,一面暗淡的墙壁
被粉笔写过,被烟熏过,被刻刀划过,被白银亮瞎过
我无数次在夜晚醒来,听到大脑像机器一样运转
走路时,关节发出齿轮般转动的声响
也许,我的故乡也正在生锈:土地啊
天空啊风雪啊河流啊牛羊啊人类啊坟墓啊……层层剥落
我只能借着异乡的夜晚,那些栖息在巷口的树枝上
如乌鸦翅膀般的叶片,起风时,代替灵魂尖叫
4、
对面长者阴沉的脸像一场盛大仪式
车窗外,有树,河流,鸟,陷入尘土的人类
向我身后闪电般飞去。有的化做雨露
有的化做风雪或泥泞
长者突然说,到厦门一个星期,隧道工,日薪180
天气热,衣服每天要湿无数次……
但他没说他的头发,像从云南昭通带来的雪
厦门的太阳没把它烤化。长者说着便开始叹息
他有一双儿女,儿子早年做生意,亏本后自杀
女儿远嫁蒙古,日子也不好过……现在还剩老伴
一身的病痛。说完,混浊的眼睛闪烁着晶莹
车到贵州时,月亮像半块镜子,另外的半块
要么在异乡人怀里,要么被一些人用来使肝肠寸断
5、
傍晚,礁石上摔碎的雪浪,化做白色鸟飞到云上
风,像柔软的羽毛落向大海,有了羽翼的鱼
大海的天空翱翔。海洋生物产下的卵,是群星
闪烁生命的光彩,如此小心翼翼。我却想流泪
――生命这般凄美
沙滩上哭泣,忧伤,沉默不语的人们
陷入生的怪圈,生活的迷宫里找不到出口
容易被黄沙和海雾吹散。今夜,我不想在纸上写下
这是独自面对上帝的时刻
疼痛终于找到了伤口,伤口和灵魂在尘世找到了你我
我只想站在海边,任这漫长一生
一次次被海尽头席卷而来的庞大,冲刷得如此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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