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十年来,文学发生了很大变化。从1980年代很多青年征婚者自诩“爱好文学”,到今天“文青”在不少场合成为贬义词,可逆的和不可逆的变化交织在一起,让我们有必要看清文学的新常态。
“教化”这个词在今天让很多人烦。但人类与动物有区别,就在于人类是有文化的,有教化的。假如有人说,你叫他亲爹,他给你十块钱,恐怕多数人都不会干;如果这个价码提到一百万,很多人可能就扛不住了。前一个事实,无非是证明绝大多数人还是有道德准则的。后一个事实,则证明道德准则高的人不会太多。这个或高或低的弹性准则,显然是文明教化的结果。古代欧洲的主要道德教化工具是宗教,但中国汉区的宗教传统偏弱,其替代工具是四书五经,其中有《诗经》,“诗”也成了“经”,成了最高指示。北大老校长蔡元培当年说,中国宗教力量不够强大,人心很乱,如何教化?他倡议“以美育代替宗教”。这个美育主要指文艺,包括文学。
在宗教或儒学逐渐衰颓的时候,文学的教化功能曾被放大。“上帝死了”,雨果主义、托尔斯泰主义等应运而生,成了上帝的代用品。“打倒孔家店”之后,鲁迅、巴金、郭沫若、茅盾等文艺家的作品,曾是一、两代人的精神号角,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作家在那个时候被誉之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想想看,能管理灵魂的,不就是上帝或准上帝吗?但这不像是历史的常态,至少在眼下,就像作家阿来说的,打开你们的手机,查一下各大文学网站排名前十的小说,恐怕大多数是吃喝玩乐,饮食男女。很多人说,这是一个物质化和个人化的“小时代”,“娱乐至死”是人间正道。作家财富排行榜每年也都炒作得很热闹。作为一个作家,我当然希望同行们都吃香喝辣大富大贵,但财富能否作为评价作家成功的一个标准?我们是否也该评选最富的公务员、最富的法官、最富的和尚?甚至最富的新闻记者?如果这些评选太荒唐,那么有关媒体是否觉得前一种炒作也太有土豪意味?
以上认知、娱乐、教化三种功能的弱化,是不可回避的事实。其中哪些属于不可逆的变化,哪些属于可逆的变化,不容易看明白,常令人们困惑。由此产生的困境不全是因为文艺界无能,而是因为文化生态出现了剧烈变化,作者以及受众的适应还需要一个过程。我们怎么能知道天气变冷了是一种可逆的变化,不需要惊惶失措?我们又怎么能知道人死了是一种不可逆的变化,必须顺变而为?传统形式的小说、散文、诗歌、戏剧的销售额在下降,但从广义上说,手机段子不是文学?博客、视频、流行歌曲、电视剧等为什么不是文学?这些含有丰富文学元素的新型产品,以文学作为重要的支撑和动力,不仅没有萎缩,反而进入了一个疯涨的阶段,正在迅速地扩张和繁荣。
眼下有一些投资文学的“公司”,似乎文学生产可以工业化,雇几个“枪手”,包几间套房,签下合同,付出订金,就可以像流水线一样生产小说、剧本、报告文学了。有些商家和政府首长也相信这种生产方式。要说服他们,说文学不能如此急功近利,说好多“神剧”和“雷剧”就是这样闹出来坑爹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文学没法大跃进,也很难工业化,否则华尔街一定包揽所有的文学奖了,否则那些海湾石油富国就能出几十个托尔斯泰和卡夫卡了。文学繁荣有赖于各种条件的因缘聚合,包括作家们人生经验和文化学养这两种资源的积累,只能厚积薄发,只能积沙成塔。就像前人说的,“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是一个系统性的成长过程,甚至是在困顿和危机中的成长过程。“行万里路”并不是旅游,而是直接、深入、丰富的社会实践。但眼下作家们都都市化了,精英化了,甚至职业化了。靠国家供养和市场庞大这双重福利,不少中国作家活得越来越好。我们肯定不忍心再把他们关进“牛棚”,或逼他们去打仗、耕田、扛包、流落街头、甚至当海盗……但如果他们对生活的体察,仅仅依靠餐桌上刷段子,街头的几张八卦小报,十几次观光式的“下基层”,恐怕是远远不够的。如果他们并无读书和思考的兴趣,我们就算砸下成千上万的项目经费,把他们送进名牌大学混个三进两出,戴上博士帽,统统高学历化,恐怕也还是拔苗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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