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无眠
关机睡觉的两小时里
十二个来电
个个都是父亲打的
赶紧回拨
父亲一边咳嗽一边说
“你舅妈死了”
我问哪个舅妈死了
“还能是哪个
六个舅妈就剩这一个了”
父亲一动气
咳嗽声大了许多


《我不如麻雀》

灭四害那阵子
马头山人
用扫把，用长竹竿
驱赶麻雀
麻雀没有落脚的地方
不停地飞
飞尽最后一丝力气
从空中栽下
“纷纷坠落的音符”
多年以后
我脑海里浮起这句歌词
音符般的麻雀
死也不肯离开故乡
我不用驱赶
就早已远远地逃到他乡


《殇村》

住城中之城
毗邻本市的行政中心
金融中心
商贸中心体育中心
入夏以来
躺在书房的卧榻
夜夜听见
窗外传来如鼓的蛙声
回想旧年夏天
回到阔别的马头山
擦干净凉椅
置于老屋前的土坪上
久违的露宿
听不到久违的蛙鸣虫唱
大塘小塘干枯
一垄垄农田杂草丛生
三更梦醒
从屋后的山崖传来
哭鸟的叫声


《纺织女工》

我对老婆说
现实中走过的路
梦里走的路
若有显明的线连起来
线的阵容
该是多么的壮观
母亲在世时
我和故乡马头山的连线
可织好多件新衣
母亲离世的二十四年
我与天堂的连线
算不清可开多少纺织厂
老婆表示
愿意当一名纺织女工
     

《借米》

家里一来客人
就得借米
母亲把我喊到弄堂
耳语叮嘱
借多少上谁家借
后门进出
把米悄悄送到灶房煮饭
有一次米刚借回
听见客人开口借五十块钱
家里卖树
刚好收入五十多块
可那是全家的
寒衣，我和弟弟的学费
我正想母亲
会以什么理由拒绝
却看到母亲
坦然地把钱递给了她


《喊山》

没想到
马力公子的喊山
会成为
马头山两三代人的
集体记忆
马头山神神鬼鬼的事
你和我
错失与遗忘不少
多年以后
记得巡山员马力公子
记得他的
五个好看的女儿
记得他
长年当成日课的喊山
记得他
站在蛇皮峰的风口
扯开嗓子
哦嗬～哦嗬～哦嗬～
马头山以及
马头山四周耸立的
巍巍群山
哦嗬～哦嗬～哦嗬～
次第应答


《口动点赞》

马头山村民
盛赞有专长的人
固定句式
是“X得一手好X”
比如
赞我大伯烧得一手好窑
赞张步雄
写得一手好字
赞刘新华
唱得一手好夜歌子
赞风流乡长
嘿嘿，X得一手好X
赞书记
捉得一手好奸


《午夜的战争》

一只小虫子
电脑屏幕上爬动
我不停地
将光标移到它的前头
这小东西
真以为出路被阻
反反复复
回头，回头，回头
我太残忍了
乐此不疲玩着这个游戏
以为它会疯掉
至少会累垮跌落下来
可一刻钟后
小虫子霎地飞起
转瞬间
飞离了我的视线
我颓然而坐
如一只斗败的公鸡
       

《悬空的虫子》

虫子掉下
吐丝自救是及时的
自救的丝
也是相当结实的
可丝不够长
这条细皮光亮的虫子
吊在半空中
被流浪的猫狗围观


《亲戚》

豪宅里
住着的红唇女子
昨天在看鱼
今天又在看鱼
她家门前
水池里稀稀疏疏的
几尾鱼
仿佛是她在这个城市
不多的亲戚


《友桂》

老师们叫她友桂
同学们叫她友桂老师
我去取作业本
时间有点紧心情有点急
叫友桂老师时
不小心把老师两个字
卡在喉咙里
那一年我没评上五好学生
那一年在青龙学校
我落下太骄傲的坏名声
那一年我九岁
匆匆地结束了童年


《别墅》

一只山羊
在屋角嚼着干藤
一群泥鳅
在玻璃缸中喝酒
一树秋葵
在小园子里打盹
我被主人
请进山边的别墅
和二十个
一同被请来的人
把山羊和
泥鳅秋葵吃完了


《好梦拉长生命》

仅一刻钟午睡
梦见自己到了广州
培训十天
之后又闲逛五天
老婆来接我
帮我收拾好两箱行李
我们在东山口
某大酒店吃完午餐
开始步行
再用半个月回到惠州
一梦醒来
刚好走完全程


《墙》

高考状元墙
十个夸张的大名字
第一个
排得高高的
学子们
路过时不免仰视一番
没人告诉他们
那人在更高的墙里
已快二十年


《命运握在谁的手中》

到今天为止
单位两份报纸的近百编辑
悉数搬进十八楼
我要写的显然不是这个
我看到
走廊里楼道间
到处横陈
成年蟑螂多脚朝天的尸体
傍晚我打开柜门
翻找几份急用的文件
柜角突然爬出
两只葵瓜籽一样的蟑螂
它们太幼小了
幼小到看不出表情
看不出丁点儿
失去长辈的孤苦和悲伤


《一首歌将我唱来海边》

大海边哎哎沙滩上哎
风吹榕树沙沙响
渔家姑娘在海边哎哎
织呀么织鱼网
见到一个老渔家姑娘
我唱这首老歌
她说小时候那个穷啊
海风把凤凰树枝
一节一节地吹落下来
捡起在沙滩练字
哪有那么多鱼网要补的


《子弹》

他们说
让子弹飞会儿
他们说
子弹长了眼睛
他们说
子弹没长眼睛


《向蚊子学习》

空调开着
书房冷得像北方的冬天
没想到
依然有蚊子咬我
我知道蚊子
抗药抗得相当牛逼
几时又懂抗冷
真值得我好好学习


《吃吃粽子吧》

有人端午节
约我写献给屈原的诗
这就好比
约我去鲁班家里耍斧头
约我给陈冠希
介绍怎么约炮的经验
约我为网红
写出无㢆头帖子的范本
微博微信上
写给屈原的诗浊浪滔天
估计屈原看了
会气得从我老家汨罗江的
鱼肚子里钻出来


《不存在什么生死》

他在交叉路口一犹豫
失控的大车
迎面撞向他站立的位置
他定了定神
回家吃饭洗澡睡觉
压根不知道
他跳到了另一个界面
另一个界面
也是他认识的人和景观
而我们看到
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已被大车压扁
接下来他的亲人呼天抢地
葬礼莫名伤悲


《一切事物神秘关联》

我在旧书市场
淘到一本
英文世界短篇小说集
除了封面书名
封底“内部交流”四个字
全书再无中文
打开阅读时书中掉出
一张发黄的寸照
看上去20多岁的小伙子
长得很像
我25年未见的学生成洪波
又一番细察
此书早在1974年出版
如果照片
也是那时放进书里
成洪波才3岁
如果他是成洪波的父亲
啊人世间太奇妙了


《波浪哭多久才哭咸大海》

一排波浪
一排音符移动
开始时
唱腔还算柔和
像大海
自己要哼响几声
渐渐地
声音粗砺高亢伴着哀嚎
分明要
挣脱海的束缚
向着源头
向着百川和更远的高山
可是不
高潮有如海䐁千万倍音的啸叫
它尖哭呐喊
它要远远地逃离大海
它更不屑
向河流与山脉的旧路回头
它站起来
带着全体海水站起来
奔往高阔的天空
最后，是我自己，又一次
颓然坠落于卧榻
     

《码头》

废弃已久
早就人迹罕至
铁围栏边
新刷的红色大字
相当醒目
“码头水深切勿靠近”


《候车侧记》

“昨晚我喊他们出来
打麻将
结果他们说要在家
搞二胎”
站台上一股热风将一位
妇女的话
直往耳朵里面吹


《消字笔》

到东莞开文学座谈会
邻座从京城而来
手边放着一只圆珠笔
借来写发言提纲
他看了看笔欲言又止
我写完后
把笔放回他手边
轮到我发言
发现写在纸上的字
没留半点印迹


《幸运草》

朋友告诉我
他屋顶上
长出多株三叶草
独门独户
通上去的大铁门
只他有钥匙
朋友一脸疑惑
我告诉他
上帝不需要钥匙
离屋顶也近
人说千年铁树开花
也是他干的


《神器》

推广惠民声公众号
我花99元
购买了所谓的加粉神器
打开后才知道
只能增加电话号码
一不留神
将10万陌生人的手机号
存进了通讯录
哎呀我的个亲娘呀
今天明天
这个月下个月再下个月
我要做的
是将3千个熟人的电话号码
从10万人海
一个一个捞出来


《烂得其所》

穿一双国际名牌鞋
到东莞开会
没想到穿在右脚的鞋
裂开一道大口
坐不自在走更滑稽
脱下来细看
发现产地正是东莞


《打电话》

作荣老师走时
我给小雨老师打电话
问怎么回事
小雨老师讲了十分钟
小雨老师走时
我给同吾老师打电话
问怎么回事
同吾老师讲了二十分钟
同吾老师走时
我没给任何人打电话


《拖堂病》

拖堂病在传染
从一个老师到另一个老师
从上世纪到本世纪
从湖南娄底到广东惠州
孩子在课室煎熬
家长在烈日之下剪熬
老婆让我晚点接
我说万一万一万一这一天
老师没拖堂呢


《袜子》

袜柜里
除了刚买的
另几对
旧得不像样子的
其余的
很难找出一对
原配的了


《我成为我的好友》

我的微信号做大后
被超大的它妈
每天限七八个小时
无奈注册小号
大号和小号互加好友
我成为我的好友


《悼上周因病辞世的老普》

公元二千年
派你随车采访市委书记下乡
车到目的地
一行人走出车门
村干部们
围过来握住你的手
大声说书记好
真正的市委书记被晾在一边
老普呀老普
你长得太像个官了


江湖海，曾用笔名银波。中国作协会员，唐名人堂成员，新诗典诗人，葵同仁。出版诗集11部，散文集5部。1979年起发表诗作1000余首，中短篇小说、散文、评论300余篇。现居广东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