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
 
早上起床，在盥洗池旁洗漱
刷牙，洗脸，对镜梳理花白的头发
看着儿子发来的微信
一面镜子，映照出走出的父亲
父亲的父亲
同样隆起的额头
一样深陷的皱纹
头发的白
从鬓角开始，逐渐蔓延至头顶
形成一座荒原
一座雪峰
窗外，雨淅淅沥沥，在耳边絮语
眼睛进入梅雨季，开始湿润
镜像开始模糊不清
父亲披着一身灰色雨衣
在水田默默的耕耘
父亲的父亲头戴斗笠穿着蓑衣
在山坡上，弯腰扶起被昨夜的风刮到的玉米
而此刻，在一个周末的早晨
我站在盥洗池边
任凭自来水哗哗的流淌
把一条白色的毛巾
拧了一遍又拧了一遍
2016-6-19
 
父亲的斧头
 
父亲爱用夕阳点燃一支香烟
坐在门口的磨刀石旁
蘸着月光，磨洗
直到斧头的刃口锃亮
 
父亲的斧头，伐过树,砍斫过
粗糙日子的风雨，黎明的霞光，夜晚的星星
到年关，为母亲劈一整年的柴火
直身，弯腰，手起斧落
 
父亲用斧头精打细算着日子
就像柴火，被一劈两半
一半是白天
一半是夜晚
 
父亲一生只用这一把斧头
斧头被磨得越来越小
最后，父亲用斧头给自己打了口棺材
把自己和斧头装在了里面
2015/12/19
 
暖 阳
 
冬日午后，父亲怀抱着阳光
斜靠在稻草堆上
迷瞪着双眼。远处的阳光
静静的离开
门口竹篙上晾晒的蓝布衫
左一脚，右一脚
缓缓地爬上家里的黄土墙
爬上烟囱里的炊烟
暖色调的东山山坳里
红黄青黑的色彩不断地叠加
身旁的老水牛
咀嚼着稻草，一口一口地
反刍时光的闲暇
父亲点燃一支烟
深吸一口
想要把所剩无几的余温吞下
或许太猛了
咳嗽一声，吐出
一轮残阳
 
惊 蛰
 
在墓地冬眠已久的父亲
像一截草径
在雨水季按时令返青
像一只蚯蚓
被雷声惊醒，蠕动着微弱的身躯
踅摸回空荡荡的村里
寂寞的老屋
一件一件，拾掇闲置的农具
在磨刀石上
磨亮生锈的犁铧，崩了口的镰刀
换下断了半截的锄柄
翻看仓里的种子，那些谷类，豆类和玉米
“清明前后，栽瓜种豆”
是父亲信守和秉持的祖训
惊蛰日，父亲
回到家中，站在院里
他种的那株桃树下
望着远方
父亲的春天
桃花绽放得很绚烂
2016/3/8
 
脚 印
 
脚印
被尘埃埋了起来。那么多
一遍又一遍
 
父亲的脚印
一只在门里，一只在门外
不知是回家，还是离家
2015/11/10
 
乌 鸦
 
穿黑土布衣服的父亲
不养多嘴八哥，碎嘴的喜鹊，婉转的画眉
也不养玲珑的金丝雀
父亲用身体的山水
一生一世，豢养了
一只乌鸦
 
父亲用黑土地上收获的小黄米来喂养
从青菜叶子上捉小青虫来喂养
用四季的风雨给它沐浴
用方言对它讲村庄的陈芝麻烂谷子
傍晚的时候，用母亲点燃的炊烟
一遍又一遍，擦黑乌鸦的羽毛
 
最后，父亲教会乌鸦一句关于死亡的咒语
让它在村口的老树上
守住村庄，看着那条爱撒欢的老黄狗
一次，乌鸦念起了咒语
父亲走了
那是个寒冷的冬夜
2016/3/31